一
手机不停的呼叫声终于把陶四清弄醒了,当他去接时,对方已挂断了,他也懒得去查看,迷迷糊糊的走到卫生间,一泡黄汤后,又一头载到床上接着睡,刚睡着,电话声又响起,他很不耐烦的拿起手机还没等对方开口就破口大骂:“你懂不懂规则啊!深更半夜的打什么电话啊?还让不让人活啊?”
“好你个老陶啊!在县城呆了几天,长本事了哦,官不见长,脾气长了,我是借了你的米还了你的糠啊?开口就骂,还深更半夜呢,现在太阳都可以把屁股烤出油来了。”水庙乡党委书记李建辉打来电话。
“哎呦,是书记大人啊,我还以为是我家那位黄脸婆呢,嘿嘿,这不,我刚刚心里还在犯嘀咕:怎么今天的太阳这么灿烂啊,原来是书记您要来电话啊,嘿嘿,您指示,您指示!”
李建辉询问起昨天医患纠纷的调处情况来。
水庙乡司法所所长陶四清这次到县城出差的时间也够长的,一呆就是10天。原来只是到县司法局开一天的每季度工作讲评会议,但会议刚散,乡里就通知他不要回来了,继续参加全县政法、综治年度考评迎检会议。自从去年乡党委委员、政法书记调走后,就一直由他代替行使政法书记的工作,所以去参加这个会议他责无旁贷,也合情合理。接下来还有一系列的信访、维稳、安全生产、消防、教育、卫生等会议也由他代替参加了。书记的理由很简单:分管的领导开会也是开,你代替去开会也是开,只要把会议精神带回来就行了,不一定要那么多人跑上跑下的,既浪费汽油也浪费不必要的差旅费开支,这也是在响应和贯彻国家:“节能减排”政策。就这样,陶四清一个会场接一个会场的跑,每去参加一个会议,陶四清都要很认真的去签到,这点很重要,这是你是否缺席的重要依据。作为一个一般干部的他能去参加只有乡镇副职参加的会议,他有种莫大的荣誉感,所以很珍惜每次开会的机会。在每次会场的签到处,他都会恭恭敬敬的把自己的大名“陶四清”写在“水庙乡”这一栏中,然后再去领取会议资料,会议开多了,陶四清也总结出开会的经验来了:凡是在会上有几个人讲话,就要发几份材料,官小的先讲,官大的后面讲,官小的照着稿子念,官大的在念稿子的同时可以展开来讲,最大的官他一般是脱稿讲的,只有县委书记或者县委书记不参加会议时县长才享有这种特权的,所以有很多老参加会议人,签到领了资料后,就离开会场了,反正会上所讲的内容在资料上写的清清楚楚,坐在会场听实在是受罪。但是陶四清则不同,他每次会议都要认真做记录,人家照着稿子念的,他只记要点,人家脱稿讲的,他要重点来记录。前天把所有的会堂跑完后,带着会议成果——厚厚的一大本会议记录正准备坐班车回家时,乡党委书记又来电话了,要他暂时不要下来,县人民医院发生一起重大的医患纠纷,要他协助调解,什么时候调解好了什么时候再回家。
这年头啊,怪事多,原来看来很正常的事情现在变成很不正常了。现在是老师不敢骂学生,警察不能打坏人,不管老师也好警察也罢,人家动不动就要投诉你,让你坐被告席。医院也一样,本来医院就是死人的地方,或者说医院里死人是很正常的事情,然而时下正常的事情变成不正常了,只要有人死在医院,医患纠纷也就随之诞生了,然后再逐步升级为医闹事件。这起纠纷也是一样:城关镇的一名中年妇女在家玩了两天的通宵麻将,感觉头昏脑胀,认为自己感冒了,就在她家附近的私人诊所掉了两天水,结果不见好转,反而头痛的更厉害了,转院到县人民医院,才发现是脑溢血,医院方立即组织抢救,结果还是死在手术台上,死者的丈夫当天就召集几十人到医院“讨说法”,他们的理由是:你们这么权威的医院,明明知道脑溢血是很危险的,还是要左检查,右化验,白白的耽误了抢救时间,导致死亡,医院要对此负全责,在没处理好之前,尸体不能抬出医院。县里对此事很重视,当天晚上就成立了卫生,公安,司法等部门组成的调处领导小组,组长是县政法委的一名副书记,根据维护稳定的属地管理原则,城关镇也参加。到了第二天,死者的娘家南山乡又赶来上百人,并且将尸体摆到人民医院的门诊大厅里。在大厅里设立灵堂,事态扩大了,调处领导小组也随之扩容,南山乡党委政府也参与进来。领导小组的规格也随之长高,组长由副书记改为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到了第三天,患方的力量又加强了,死者的母亲是从水庙乡嫁出去的女,在这个关键时候,娘舅家也出动了几十号人加入到“维权”的队伍中来。这样一来,水庙乡也被卷入维稳的行列中。当然,调处小组的规格再次水涨船高,由县委副书记孙翰林亲自担任。乡党委书记李建辉在电话里对陶四清说:让你去调处这次的医患纠纷是县委孙书记亲自点的将,谁都知道你们是老同学,你可要好好表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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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表现,陶四清还真不知道怎么去表现,他参加三天调解,就跟着开了三天的会议,参加会议的人的官谁都比他要大,人家不是局长就是书记、乡长,而且光县级领导就有四、五个。每次研究处理方案时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发言啊,就算他要发言也没有谁会听他的。官太小,才一个司法所长,他也懒得去动心思表现,只要做到按时参加一个又一个的有关会议,跟着听他们没完没了的各自表功:做工作如何卖力,工作难道又如何艰难。听他们无休止的争论:是打击还是维稳?他也知道处理群体性事件领导越多意见越难统一,效果越差,参与的领导官越大处理起来越复杂,而且处理的方案和思路也不断的要改变的。政法委副书记主持工作的要求是:限时搬走尸体,否则予以严厉打击。政法委书记的态度就变成:先搬尸体,再谈赔偿问题,闹事者必究。到了孙翰林出马了,他的原则是:稳定压倒一切,人民内部矛盾还是要用人民币来解决。问题是谁来出这些人民币啊,卫生局长和医院方始终认为他们没有任何责任,如果医院只要一死人就闹事,一闹事就赔钱,小闹小陪,大闹大陪,将来医院就不要开了。他们态度很明确,钱不但不能出,而且对在大厅搭建灵堂,摆放尸体,影响医院正常工作次序的行为必须要法办,要关人。公安局长态度也很明确,法不责众,这么多的人,抓谁去啊,全部抓了,关什么地方?万一事态恶化了,谁来负责?他说:我宁肯不要局长这个帽子也要保住自己的饭碗啊。对于他们这些没有意义的争吵陶四清早就厌烦了,也疲倦了,躲在会场最不打眼的角落里抽着烟闭目养神起来,倒是副书记孙翰林精力充沛,总是面带微笑的在倾听着大家的意见。
“大家静静,我们也听听水庙乡的意见,陶所长你也谈谈自己的看法。”孙翰林依然是面带微笑的说道。
陶四清好像从梦中惊醒过来,站起来却一时不知所措,他一开腔就把大伙给怔住了:“这个事情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复杂!”
如果孙翰林点将要陶四清发言只是起个安静的作用,那么陶四清不假思索的发言却把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了。一旦进入工作状态,陶四清也就忘记自己只是司法所长,面对的是他一辈子都可望不可即的大官们。他进一步解释道:“其实很简单,给个规定的时间,三个乡镇各自把各自的人带回去,就只剩下尸体和几个亲属了,没有人给他们撑腰,他们哪来的底气漫天要价啊,到时候医院出于人道主义给点安葬费,也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他们会搬走尸体的,尸体一搬走,这个事情就解决了,至于是否要打击的问题那是公安部门秋后要不要算账的事情,不在于现在……”
还没等陶四清把话说完,整个会场就炸开锅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大部分人对陶四清藐视起来,有的说这个司法员太不懂规矩,信口开河,目空一切,有的说陶四清太不了解情况了,根本就不懂调解工作,高谈阔论,离谱的不着调,更有人说他目中无人,否定一切,标榜自己。东山乡的书记越说越气愤,干脆站起来用手指着陶四清骂起来“你什么东西,多大官啊?用得着你在这里来评头论足的教训我们啊,轻描淡写的把各自的人带回去就是,我就不相信你们水庙乡的干部是神仙啊,说带回去就带回去,我们东山乡二三十号干部在这里做工作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没有劝回去一个,就你们能干啊……什么东西……”对这种仗势欺人,侮辱人格的责骂,陶四清也被激怒了,他也把声音提高八度,同样用手指着这位书记说“你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张口就不说人话啊,我不是官,是司法员,一般干部,不是你说的东西,你是东西就拿点能耐来,做点象那么个东西的事情来啊……”
眼看会场有些失控了,司法局长赶忙起来维持秩序,好不容易才使得大家安静下来,安静了,大家把目光投向在场官最大的孙翰林。孙翰林很平静的坐着,一言不发,依然是面带微笑。他越是一言不发,大家就越是安静。虽然陶四清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但陶四清的发言却一语换醒梦中人的孙翰林,让他找到了处理问题的方向和思路。在大家争吵时,他就在盘算着用什么方法来说服大家,怎么样来下达最后的命令。当会场安静的只听见打火机点烟的声响时,孙翰林开始说话了。
“既然大家都不说了,那我就说说吧,你们打断了人家水庙乡的发言,这样可不好吧?使得还有许多情况我们没弄清楚,我想问陶所长几个问题,水庙乡来了多少老百姓?”
“昨天是八十六个,今天回去了三十一个,现在还有五十五个人在。”
“你们水庙乡来了多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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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我一个。”
孙翰林没有接着继续问第三个问题,而是用目光把在坐的人全部打量一番,好像是用另一种方式在加强“就我一个”的语气,让大伙在脑海里更深刻的加深印象。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县委、政府要求水庙乡的群众在晚上12点前离开县城,你能保证做到吗?”
“能。”
孙翰林再次用同样的目光把会场扫一遍,只是这一次,当好几个领导干部的眼睛碰到他目光时,不由自主的面色通红,地下了头。
最后,孙翰林作为最高长官做最终决策:一、在晚上12点钟前所有参与医闹事件的老百姓必须离开医院,凌晨2点钟前必须离开县城,工作由当地的党委、政府去做,工作怎么做?用什么方法劝回去?那是地方党委、政府自己的事情,公安,政法部门不能参加。哪个乡镇的人闹事,追究哪个乡镇领导的责任。第二、12点钟后,公安组织警力进入现场,打警戒线,除死者直系亲属外,凡有不听劝阻、依然滞留在现场闹事者,公安部门可以抓人,第三、在公安部门介入后,司法局,卫生局再次组织医、患双方进行调解,医院方要以大局为重,可以适当的让点步,出于人道主义,给死者方一些人道救助,如在凌晨4点钟还没有协商好,公安部门可以强制执行将尸体处理。最后孙翰林站起来非常严肃的说:“总的原则就是明天6点钟前,县人民医院必须恢复正常的工作秩序,这也是县长,书记的指示。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后天又是国庆节,不能因为我们的工作不得力而影响全县人民欢度佳节的气氛,再说明天上午市里有重要领导来我县指导工作,请大家站在讲政治,顾大局的高度来认真履行各自的职责。”
在场的人都把孙翰林的讲话认真的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都力求一字不差的记录完整,因为这是承担责任风险的重要法宝。同时也不时的向会场一角的陶四清投以目光,谁都知道孙副书记最终采纳的是这个司法员的建议,他成为了整个处置行动中的主角。如果在关键时候不是孙翰林挺他一把,陶四清还不知道会被千夫所指惨成什么样子,现在他就像一只绵羊斗赢了一群狮子,这种胜利来之不易啊。但是陶四清不会这么去想,在他的内心里对昔日的这位老同学有种不可名状的复杂感情,他也懒得去想,做他该做得事情去了。
整个医院已经是人满为患,在人来人往中很难去区分哪些人是死者的亲属,哪些人是做工作维持次序政府工作人员,哪些人是看热闹的。“道士”在大厅里敲锣打鼓、装神弄鬼的做起了“法事”,鞭炮、蜡烛和纸草的燃烧把整个门诊大厅弄的烟雾缭绕,乌烟瘴气,亲属的哭号声、对医院和政府的责怪和谩骂声、以及无关人士的各种高谈阔论声交织在一起,很难让人去区分那些声音是发自内心,哪些声音是言不由衷的说给旁人听的,而更多的人是疲倦了,在着急的等待,在四处打听政府最终的处理态度,有些人干脆就地打起瞌睡来。
陶四清一出现,水庙乡的人就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询问会议的结果?赔偿多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还有人说:肚子都饿得粘背了,谁来管晚饭?对于大家的问题,老陶没有去正面回答,只说:“还没吃饭的,先吃饭。”
大约还有30来人没有吃晚饭的,这些人都是一些“实在人”,他们总是“实在”的认为替人做事,就应该有人来管饭,而且还会统一开餐,不是舍不得掏几个钱去吃饭,而是这个钱不该他们来掏,宁肯饿肚子也要坚持“不掏不该掏的钱”的原则性。但是哪些“不实在的人”就不一样了,借故在县城走亲访友的机会私下填饱自己肚子再说,他们的原则就是自己贵器自己。
老陶把大伙带领到一个夜宵摊里,米粉,面条,卤菜任由大家点,平日里几个常常和陶四清喝酒的酒友更随便了,主动讨起酒来,老陶很爽快的答应了,大伙无不感慨起来:还是自己的父母官好,还是陶所长好。大家开始埋怨起死者家来了,说他们搞双重标准,只安排他们本家的人吃住,城关镇和南山乡的人都吃香的喝辣的,让水庙乡的人饿肚子,看不起娘舅家的人。有人说:听说城关镇和南山乡来的人都给发工资,每人每天50元,还有人说:不是50元,好像是每人一天100元。他们问陶四清是不有这样的事情。陶所长一本正经地说:“这个情况我不清楚,要发也是死者家的权利,他想发谁,发多少,也用不着跟我们工作组来请示回报啊,但是我觉得奇怪的是,在患方谈判代表中有城关镇和南山乡的代表,就是没有我们水庙乡的人当谈判代表。咱们水庙乡的群众算怎么回事啊?”陶四清想故意制造些矛盾给这群“实在人”,话匣子一打开,大伙有些情绪激动了,有人说:死者本来就是个势力眼,自从嫁到城里后,就嫌弃娘舅家的人,就是在大街上遇见,也总是不理不睬的,从来没有邀请娘舅家的人去他家坐坐,喝杯水,吃个饭,是个“忘眼睛”、“白眼狼”。更有人叹气起来:自己是自导苦吃,为一个“忘眼睛”在这里撑硬气,反而人家又不领情……
陶四清见大家的情绪被他掀的差不多了,就开始实行另一套“阴谋”来,他不停的给大伙夹菜、劝酒,不以为然的说:“多吃点,多喝些,拘留所和看守所的伙食可没这么好哦,更不用说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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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停止了手里的筷子和酒杯,互相交换去眼神起来,最后都把目光聚焦在陶四清脸上,问道:“老陶啊,你可别吓唬我们啊,你们开会是不是决定要抓人啊?”
“你们自己认为呢?”陶四清难为情的说“你们也不想想,国家养了那么多警察,那么多武警,那么多军队,都是吃干饭的啊?你们才多少人啊?西藏闹事的有多少人啊?新疆闹事的有多少人啊?结果怎么样?县委、县政府已经下死命令了,在今晚12点钟前要全面采取行动,我老陶从不骗人的,这个你们都知道,如果你们有谁不相信到时候就知道了,具体怎么行动?更多的具体细节我不能跟你们说,因为牵系到保密的问题,我只是要提醒你们的是医院到处按了电子眼,在场人的一举一动都是被录像了的。”说完,陶四清借故去买烟去了,几十年的调解经年告诉他,问题已经抛出来了,他继续做思想工作地说来说去还不如把时间和空间留给对方更有利,让他们顺着自己的提示去议论好了,呵呵。
陶四清在买烟的同时,也买了些月饼,每人一个地计算着,在外面溜达了半小时,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才来到夜宵摊,大伙热闹的议论争吵突然中止,陶四清才懒得去理会他们的表情呢,他给每人都发上一个月饼,自己也吃起来,说:明天就中秋节了,我们提前过节吧。有人实在耐不住了,就问:你的意思是不是担心我们会被抓进拘留所去,里面没有月饼吃啊?
“你们可以通过你们的熟人去打听打听,看里面有没有月饼吃?你们认为是住宾馆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可以叫上小姐做赔啊?”陶四清一本正经的说。
“那,怎么办啊?”大家央求陶所长指明条路来。
“还怎么办啊,快回去啊,非要等着看警察敢不敢抓你们啊?!”
什么叫催化剂?中学化学老师说:在化学反应过程中能改变化学反应速度而本身的化学性质在反应前后保持不变得物质就是催化剂。在整个劝说过程中陶四清的月饼就成了“催化剂”,本来水庙乡的群众已经开始厌倦这场旷日持久且跟自己毫无意义的“维权行动”了,现在手里拿着难以下咽的月饼时,更坚定他们撤退的决心,加快他们“逃跑”的速度。他们也不去问谁来出车费,自己迫不及待的租了几台车全部回家去了。
领导态度强硬,就没有办不了的事情,许多事情都这样,关键是在于领导的态度。领导的态度模棱两可,下面的人干起事情来也就含含糊糊,拖拖拉拉。这年头谁都不想在做具体工作方面去当风头鸟,更没有人愿意去冒风险,担责任。黄翰林态度强硬的没有半点回旋余地,并且还把书记、县长拿出来压阵,再加上有陶四清带了个好头,事情处理起来自然有章有法了。
陶四清把水庙乡的群众劝回去后,又被司法局长招回来参加做死者家属的工作,最终医院方给了3万元做安葬费,死者家属才把尸体运走。这事就这么圆满结束了。回到宾馆,已经是凌晨4点了,本想美美的睡上一觉,却被乡党委书记李建辉给闹醒,心里有些不悦。
乡党委书记李建辉询问了医患纠纷的调处情况后,要求陶四清马上赶回乡政府来,因为今天是中秋节,明天是国庆节,他要利用7天长假时间带乡里领导和部分干部到云南去转转,考察下那里的旅游产业。但是乡政府不能唱“空城计”啊,总该有人来负责啊,这个责任就交给老陶了,家里的事情就全交给他。各个部门都安排有值班人员的,也都由他来指挥。并且着重强调“这可是党委会议决定的哦,是组织意图。”李书记话题一转,关切起来“老陶啊,听说就这几天县委要开常委会研究干部问题,你也别太死心眼,到县领导那里去走动走动,特别是孙书记哪里,他对你还是很关心的,多次跟我谈到你进班子的问题,我们也多次向组织部门推荐你,舍得些,别小家子气,我就知道你,在路上捡了个秤砣都要当金元宝似的,那样办不成事情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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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接完乡党委书记李建辉的电话后,陶四清清醒许多了,自言自语起来:又要我当官啊?一提到当官的事情,四十八岁的陶四清不免心潮起伏。从中专毕业参加工作来年年喊要提拔他,结果每次都落空,和他一起参加工作的同班同学孙翰林,已经是县委副书记好多年了,可他还是一个科员,连副科级都没解决,而且是二十多年来没换个单位,没换过岗位,全县最偏远的水庙乡司法员。说的好听些是水庙乡司法所所长,其实司法所就他一个人。所长是他,司法员也是他。上苍不是不给他机会,只是每次到了关键时候,总会出些事情,象打麻将一样,每次都落听,就是胡不了牌,眼巴巴的看着别人把牌推到胡,总把握不了机会。重新洗牌后,又把希望寄托于下一盘。二十多年来,水庙乡的领导换了一届又一届,水庙乡的干部也换了一拨又一拨。陶四清就成了水庙乡这个铁打的营盘里唯一“流不动的兵”,陶四清也就成了全县唯一的孤本,还在继续他的传奇。
他和孙翰林一起参加工作,一起来到水庙乡。陶四清当司法员,孙翰林当秘书。两人工作热情都很高,工作也都很出色,不到两年就被组织上纳入培养对象,准备进乡领导班子,但是在县委组织部门来宣布时只有孙翰林当副乡长,却没有陶四清的名字,后来他才知道有人写信到组织部告他有男女作风问题,为此组织上还暗地里来调查,调查结果是:情况基本属实。因为当时陶四清正在和全乡最漂亮的民办老师丁菊花谈恋爱。谁都见过乡政府的小陶总是有事没事的往丁菊花所在的中心小学跑。学校在一个半山坡上,没有自来水,生活用水要到山脚下的水井里去挑。小陶每次去总要给丁老师挑两担水,弄得丁老师怪不好意思的。有时候丁老师事先把自己房间里能盛水的器皿都装满了,该没小陶什么事情了吧,小陶又憨憨的给别的老师挑水。后来丁老师干脆不住校,回家住,小陶又给她家里挑水。所以在组织上了解情况的对象中,普遍反映小陶爱劳动,挑水卖力。当然也有群众反映他有时候来的很晚,回去的时候也很晚,快深夜了。组织上也是本着爱护干部的出发点就没有去进一步去核实是不是有过非法同居,发生过性关系了,但是领导肯定是当不成了。仕途上的第一次挫折给陶四清打击很大,不时借酒消愁,关键时候还是老同学孙翰林关心他:“没有什么想不开的,进班子今后还有的是机会,毕竟你把全乡最漂亮的姑娘弄到手了啊,有得有失啊。要是我能把这么漂亮的姑娘弄到手,别说是副乡长,就是给我个正乡长我也不想了,嘿嘿......”
“问题是还没到手啊,追了她快两年了,她连手都不让我碰一下,遇见我就像躲瘟神一样,我只好给她挑水,白白地挑了快两年的水,听说她家要安自来水了,到时候连挑水的机会都没有了。你说我冤枉不冤枉,这也叫作风问题?还非法同居?我到哪里说理去啊?”陶四清气急败坏的说:“现在我明白在中国什么法律最大了,就是组织上对你的看法最大,一旦组织上对你形成了看法,不需要你申诉,也不会给你申诉的机会。”
孙翰林说的一点没错:有得有失,陶四清因为追女人而放弃当官的消息很快就在全乡传开了。对此大家褒贬不一,但是把丁菊花给感动了,她把其貌不扬的陶四清当成了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英雄,两人很快就登记结婚了。陶四清婚后的幸福生活冲淡了许多仕途受挫的怨气,但是心里一直还是在期待下次提拔的机会。不久孙翰林也谈上了女朋友,只是人家的爸爸是县委组织部长。当下一次机会真正来临已经是三年后的换届选举。陶四清正式做为副乡长的候选人,黄翰林做为乡长候选人参加换届选举。正当全乡紧锣密鼓召开乡人大会议的前两天,水庙乡发生了两个村因抗旱争夺水源纠纷,双方都召集上百人的阵势,事态严峻,有可能发展成一场群体械斗事件。乡党委开会决定让陶四清带领几名干部到现场去调处。书记说:“小陶,你既然已经是副乡长候选人了,你就代表乡党委、政府去做工作,提前进入角色,反正选举也只是走走过场,没问题的,其他的领导在家准备换届人大会,换届工作是一件大事情。”平日常常走村串户的陶四清全乡十里八村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他进过千家门,吃过百姓饭,什么老猫、狗娃的他全能叫得出名字。一到现场很快就控制了局面:“都是乡里乡亲的两个村的人,为了些水就拿着扁担锄头要动粗,没王法了啊,都不讲法,还要我们司法所干什么?你春伢子是刘家弯村的外甥,你刘黄毛是从岩田村过继来的,这天底下哪有外甥要打舅舅的,有儿子对老子动粗的道理?从现在开始,两个村轮流放水,六小时一换,我来监督,先刘家弯村放水,六小时后,岩田村派代表来放水,记住,来的时候给我带些腊肉和米酒来,我们不可能饿着肚子给你们监督啊,腊肉和米酒就算你们两个村出的调解费,谁叫你们要闹事的。让你们长个记性,闹事是要花成本的!”
就这样陶四清在水源地一呆就是三天三夜,三天后天空下起了雨,旱情解除了,他也疲惫不堪的回乡政府去了。这时乡人大会也开完了,然而选举的结果却让他万万没有想到:代表们高票选举他为水庙乡的乡长,而做为乡长候选人的孙翰林却落选,这件事情在全县引起了不小的震动。组织纪检部门组建了专门的班子,要查明原因,追究责任。通过一个月的调查取证,最后县委做出结论:介于陶四清同志在水庙乡换届选举过程中,没有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和态度,没有和县委保持高度一致,没有实现组织意图,导致换届选举失败,为此,陶四清同志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组织上的要求下,陶四清写了一份辞职报告:因为本人能力有限,不适合担任乡长,自愿请求辞去水庙乡乡长职务······乡长辞了,副乡长又没有被选举上,陶四清又只好干自己的老本行——司法员,郁闷之下又是借酒消愁,同样来开导他的还是老同学孙翰林。那夜两人都喝疯了,丁菊花身怀六甲,挺着个大肚子在一旁伺候着,又是茶又是菜的,光上街买酒就是两次。
孙翰林说:“别愁眉苦脸了,你抢了我的乡长我都不责怪你,你苦着脸给谁看啊?”
“问题是还没有抢到手啊!” 陶四清发现自己口误,赶忙气急败坏的纠正说“谁想抢啊?你怎么说话啊,我压根就没想过要去当什么乡长,现在好了,连副乡长也没当上,还落得个破坏换届选举的罪名,你说,我怎么就这么背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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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谁叫你取这么个名字啊,四清,四大皆空,清心寡欲,你还想当官啊,你下辈子吧!”孙翰林看了看一旁的丁菊花说“你们可要吸取教训,等孩子出生了,就不要叫什么四清五清的,要叫全有,福禄财寿喜全有。”
其实陶四清曾经暗自讨厌过自己的名字,只怪自己父母都不认字,老实巴交的农民,那来的学问取名字。他出生一岁多都还没名字,后来还是家里住进了工作组的干部,才给他取了“四清”这个在当时很时尚的名字。结果在他念高中时,同一个年级就有四个叫“四清”的,同学们为了区分开来好记忆,按出生的年月日顺序排列,又分别叫四清一、四清二、四清三、四清四。他最大,所以在学校里同学们往往叫他“日本名字”----“陶四清一”。他曾经也想过要改名,但是喜欢争强好胜的他又怕招来大伙更大的笑料,因为他常常习惯性的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就是“坐不改名站不改姓”。
“你名字好啊,翰林,大翰林,大学士,多大的官啊,怎么也当不成乡长啊?哈哈······”两人在相互挤兑中找到了同学少年时的风华意气,也找回了久违的天真和快乐,然而这短暂的快乐随着他们两发出的“哈哈”笑声的消失而结束,孙翰林很快恢复了平静。
“这么跟你们说吧,这顿酒后,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所以今天也就算来跟你们辞别的。”孙翰林突然振作起来“我已经接到县委的任命了,到城关镇当党委书记,一把手,明天县委派车来接我,党委职务可以任命,不像政府职务非要选举。我觉得组织上还是公正的,既然要用你,在这里用不起的人,换个地方也要用起来,没办法啊,这叫人民不要我,党要我,紧跟党走是没错的!”三人互相对视了良久,谁也没说话。
第二天,孙翰林走了,陶四清没有出门向老同学孙翰林告别送行,或许是昨夜算已经告别了,或许是昨夜喝酒过头了,起不了床。
不久,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陶四清很不情愿的给孩子取名“陶全有”。
小全有的到来,很快让陶四清从选举的阴影中走出来,重新振作起来。天天早出晚归,整天忙于婆媳拌嘴,妯娌骂街等鸡毛蒜皮的事情。有些日子即使没有矛盾纠纷发生,他也要去村里转转,给东村的五保户挑几担水,陪西村的孤寡老头喝几窜小酒。夜晚归来,他总是借着酒兴又是唱又是笑的,抱着孩子老婆又亲又是乐的。老婆说:你是不是神经不正常,脑壳出毛病了啊,深更半夜的,非把孩子弄哭啊。其实,陶四清脑壳不仅正常的很,而且他还有个伟大的计划,一定要儿子将来当官,当大官,至少要比孙翰林的官要大。就凭儿子叫全有这个名字也应该要当官,要当官首先就要把儿子培养成一副官才,要成为官才就得读书,要读圣贤书。自从有了孩子,丁菊花也就把民办老师的工作给辞了,一心一意的照顾孩子,当然同时也协助陶四清培养官才计划。小全有还真是读书的料,四岁前就能把“三、百、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倒背如流,六岁就能背颂和理解《弟子规》和部分《论语》章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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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全有上学后,一直闲在家的丁菊华有机会腾出身来,为了结束靠老公一个人的工资而紧巴巴的生活,她在街上开了一家酒店。凭着她的精明能干、待人真诚和人见人爱的俏模样,生意出奇的好。没多久她的酒店就成了水庙乡生意最红火的酒店。妻子当她的老板娘,陶四清照常下他的乡,照常吃他的百家饭,照常按计划培养小全有成为官才,唯一改变的是陶四清拥有经济支配权了。原来每月的工资和补助要一分不少的上交老婆,现在他可以随便开支,抽烟的档次自然提高了。遇到村里来乡政府办事情的乡亲父老,他也可以很体面的邀请他们去坐坐馆子,喝点小酒了,只是他每次喝酒从不结账的,谁叫妻子是老板娘呢。就这样陶四清逍遥自在的过了六七年好日子,而中断他悠闲日子却又是因为他要当官了:那年他被评为省司法行政部门的优秀调解员。扎根基层,十几年如一日为民排忧解难的事迹还上了省里的官报,既然省司法厅都把陶四清做为典型来树立,县委组织部也不敢怠慢啊,准备破格提拔他为乡党委委员。此时的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正是他的同学孙翰林。还没等组织部把方案提交到常委会去通过时,有关陶四清的告状信像雪花一样源源不断的飞到了所有领导的手里。主要是告他身为国家公务员,政法干部,司法所长,利用职务之便开店经商,牟取暴利,群众反映很强烈,影响很坏。据当时的小道消息报道:县委书记为此还特意指责孙翰林,是不是和要提拔的陶四清沾亲带故啊?用这样的人完全违背了用人唯贤,德才兼备的原则嘛。小道消息终归小道消息,毕竟没有人在场证明的,但是县委书记在全县干部大会上不点名的批评了某位乡干部开店经商的事情,并提到讲政治讲党性原则的高度来展开讲。书记的每句话都象针刺一样直往坐在台下的陶四清心窝里扎,痛得他脸色苍白,全身都冒虚汗。会后他一回到家里就是给老婆的最后通牒:酒店必须立即转让出去,否则,就把你转让出去。无奈之下,丁菊华只好忍痛割爱,把生意红火的酒店转让给当时的乡长老婆来做。妻子不当老板娘了,陶四清一夜间又回到解放前,工资每月上交,抽着劣质烟,在家借着米酒消愁。好几次他喝醉了当着老婆儿子信誓旦旦的说:从今往后谁要是还想当官就是孙子!紧接着又乐呵呵的说:当然,我儿子肯定是要当官的,而且还是要当大官的。
儿子陶全有还真给他老子争脸,小学,初中,高中三次毕业考试都是全县第一,并且是当年的全县文科高考状元。总认为只要自己不当官就没有烦心事的陶四清错误的估计了未来,接下来的烦恼简直让他崩溃,文科状元成绩的陶有全高考既不报考北大,也不报考清华,而是报考了国内一所有名的美术学院油画系。陶四清气得直跺脚,更让他痛心疾首的是自己的儿子高中三年里一直在跟着学校里的美术老师学画画。整天忙于工作的老陶居然全然不知,大意了,大意失荆州啊!为此,仅仅两年他没有搭理儿子一句话,为了支付高昂的学费和油画用品,丁菊花不得不又从抄旧业,在一所私立学校当老师。然而毕竟是培养出高考状元的妈妈当老师,学校的生源增加了好几倍,几个董事商量决定给丁老师开最高的工资。据说每年送上一定份额的红利给她,是真是假只要他们夫妻两知道。在大多数家长的要求下,司法所陶所长也到学校做了几次如何培养高考状元的报告,校方特意出面来聘请。陶所长是堂堂的司法所长,其身份自然要比妻子高,妻子是老师,他就该是校长,他最后是以法制副校长的身份到校做报告的。那场面一点也不亚于乡长书记召开全乡村、组、党员干部大会的态势。整个会场挤得水泄不通,大多数人都带着笔记在认真做记录,陶所长兴致一来,就滔滔不绝的讲了三个小时。当然,他始终没有忘记他的老本行——法制宣传,在要结尾时,他真想激动的喊几句口号,但毕竟不是阶级斗争的时代了,他没有喊出来,握紧拳头的手举到空中又缓缓的张开,他象一位德高望重的政治家一样语重心长的指出:法盲和文盲一样将被二十一世纪所淘汰啊!
儿子带给陶四清的成就感使他暂时淡忘了恨铁不成的怨恨,事已至此,他也想通了,搞艺术就搞艺术呗,和他要求儿子成为官才也不完全矛盾,将来考研究生,读博士,当教授,如果能当上大学校长同样是官啊。他特意到网上查阅一番,一般的大学校长都是正师级,也比他孙翰林的官要大。一张儿子当官示意图又从新在陶四清心中慢慢铺开。有了这张示意图陶所长又重新精神抖擞起来,就好像一个虔诚的穆斯林在不远千里的朝拜路上突然看到了麦加城的影子。然而当有一天他发现眼前的麦加城只是一种沙漠里的特殊自然地理现象,一种海市蜃楼般的虚无缥缈时,他被彻底绝望击倒了。
陶全有在大三时突然向学校提出休学,和几个同学办了一家小广告公司。他的理由是:一、中国的大学体制和教学方法培养不了大师级的人才,将来有机会再去世界名校读,二、文凭不等于知识,知识不等于能力,读书读到能创造财富就可以了,再读下去只是浪费生命,还不如到实践中去历练自己的能力。老陶被儿子的话气得哑口无言,在床上一躺就是七天,吓得乡政府和县司法局的领导不知所措,问其究竟,陶所长七天里只说了一句话:麻雀的后代永远成不了老鹰啊,家门不幸!从此,老陶就再也没理睬过小陶,只要是儿子的电话,一概不接,逢年过节儿子的问候也只能通过妻子来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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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不接儿子的电话不等于不关注儿子,不在乎儿子,老子不接你电话,你可以发短信啊?老陶把手机的短信翻来覆去地检查过便也没有看到儿子发来的中秋问候。真是王八羔子,白养了!别人发来的短信倒是蛮多的,大多数是乡村干部,在外打工的打工仔、打工妹和平日交往的乡亲们。这年头谁都用上了手机,连张家村的“张哑巴”也用上了手机,还学会了发短信,有意思,这样也好,今后省事多了,免得“张哑巴”在他面前总是吃力的“咿咿呀呀”的配合双手比划着,他听起来也同样吃力,更有意思的是他发的短信不是自己写的,而是转发别人的,转发同村“李寡妇”的,连人家“李寡妇”最后落款的大名都一字不差的转发过来了,这不是坑人啊!孤男寡女的,人家“李寡妇”对你有那么个意思,你也不能不地道啊,出卖革命战友啊!嘿嘿,看来回去后一定要狠狠的批评“张哑巴”,你们发短信相互勾引是可以的,但一定要遵守保密原则,嘿嘿。还有就是些“霸王短信”:如一些什么快讯,手机报,天气预报啊等等,你在不经意间就被霸王订购了,在老陶看来这些“霸王短信”总比那些垃圾短信还是要好,有一定的知识性和可读性,象他正在看的这一条“······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是今年的中秋夜就是十五的月亮十五圆了,中秋期间月亮最圆的时候正是农历八月十五晚上,我国境内大部分地区天气晴朗,气候适宜,都具备中秋赏月条件······”
现在又要他当官了,而且一把手不在家的时候还要他主持全乡的工作,到底要他当多大的官啊?其实,去年一来,乡党委委员,政法书记调走后,就一直是他在代理行使政法书记的职责,包括参加有关的会议、学习和相关的工作检查。不会是要他当比副乡长,党委委员更大的官吧?陶四清算彻底清醒了,点了一只香烟,在仔细琢磨起刚刚书记李建辉的话来,难道要当官就得到领导那里去走动走动吗?自己年龄都好一大把了,还去跑官,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不笑话才怪呢,特别是去找老同学孙翰林他还真的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他拿出手机犹豫了好半天,才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孙翰林的电话。对方挂断了,但很快又回了短信:“您好,我正在开会,稍后再联系,好吗?”,陶四清思索起来,从短信中的这个“您”字来看,这条短信肯定不是孙翰林专门回复他而写的,一定是他事前手机专门设计好的,凡遇到开会不便接电话或者根本不熟悉的号码就用这样的短信来敷衍了事。他从来就没有用手机和他联系过,人家当然也不知道自己的电话号码,陶四清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也发条短信过去:我是陶四清,想找你。没多久,孙翰林回信:是你啊,一小时后,我办公室见。
离开宾馆,来到街上,县城到处洋溢着过节的喜庆,主要的街道都张灯结彩,国旗和灯笼把整个大街染成红色的海洋,许多商家店铺早已拉开“黄金周”助销大战序幕,热销,热卖,热空气。老陶特意举头看看天空中的太阳,呦,还真能把屁股烤出油来。陶四清来到全县最大的商场飞凤大厦。商场一改往日的布局摆设,进入大门,整个一楼全是卖月饼的,有现做现卖的,有厂家直销的。全国知名品牌和港澳品牌的月饼把整个卖场堆积的琳琅满目,简直就是一个月饼博览会。陶四清来回看了老半天,越看眼越花,越看心里越没谱,到底买什么啊?
“老板是要买月饼吗?”一位年轻的美女售货员主动向他答话,陶四清轻轻点点头。
“是自己吃呢,还是送人的?”还没等陶四清回话,美女售货员又继续说“我们这里有礼品套装系列,价格从888到6888的都有”
“6888元,有这么贵的月饼啊?”
“月饼都是一样的,都是八个,只是礼品的搭配不同,有烟,酒,咖啡,茶叶和手表等”
“一般买什么价位的送人好啊?”
“看你是要给什么样的人送,给局长这一级的领导1888,2888就可以了,要是给县领导一般是买3888的套装最多,而且我们这种套装最实惠,两条烟和两瓶酒市场价格将近4000元,还有8个月饼,月饼的包装盒是实木的,很精致的,你看看”美女售货员从货架上把一盒月饼交给陶四清接着介绍:“我们的经营理念是处处为顾客着想的,你用不着提着这么个大箱子去领导家里去,这样也不方便,你交钱付款后,我们给你一张购物卡,对方拿着购物卡随时可以来兑换礼品,如对礼品不中意的,也可以兑换等价值的其他商品,只要是本商场的商品,你看这样行吗?”不知是女售货员推销的商品好还是推销的送礼方式好,反正陶四清想也没想就跟这她刷卡付款了,换成了一张写着3888元的购物卡。他接过购物卡赶忙揣进口袋里总担心旁边有熟人看见,特别是商场里处处安装的电子探头,担心会把自己内里“跑官要官”的意图也照出来。他快步走出了商场。刚一走出商场就开始后悔起来:3888,三个月的工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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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和县政府在同一个大院,大院内古木参天,花卉郁绿多彩,环境优美。从五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纪不同时期的十多栋建筑物错落有致排列着。或许是明天要放长假的原因,比起平日里上访者,办事者,人来人往的那份热闹要清静许多。有些清水衙门早已经提前放假了。尽管清静,陶四清还是不时的遇见熟人,有几个热情的人还邀请他去办公室坐会,去喝杯茶,询问他来找谁?办什么事情?陶四清只好吱吱唔唔的回答:办点小事,办点小事。他害怕别人看出他是来找领导跑官要官的意图,为了减少这种尴尬的情绪,他干脆把手机放到耳朵边,装做接电话的样子,全神贯注的接电话,就是有熟人主动的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微笑的点点头,用手示意一下,继续全神贯注的打他的电话,还不时“哦,好的,好的”“知道”“那就这样办”的说出声音来。就这样,他的电话一直打到县委副书记孙翰林的办公室门口,才算完。
这是陶四清第一次来到孙副书记的办公室,办公室足有一间教室那么大,没有过多的装修,摆设也很简朴,一副用毛体写着“为人民服务”的巨型木雕屏障把办公室隔成两间,外面是会客室,里面是写字间,会客室的茶几,沙发,甚至地板上都堆满了书籍,文件,资料等物品,秘书正忙着清理。
“哎呀呀,老同学,稀客啊,快坐,坐,坐”孙翰林手里拿着一文件夹从里面走出来。陶四清环视一下所有的沙发和凳子,实在没有安插屁股的地方,纳闷的抬起头来看着孙翰林,两人都会心的笑了起来。
“呵呵,对不起,里面坐,里面坐”孙翰林很亲切的挽着陶四清的胳膊走进里面办公室。其实,里面的办公室也杂乱无章,孙翰林亲自腾出两把椅子来,秘书给老陶泡上一杯茶后,继续到外面忙清理去了。陶四清刚坐下就习惯性的掏出香烟来,正起身给孙翰林尊烟,被孙翰林礼貌的把他摁在座位上“戒了,戒了,你看看,戒了烟的人连散烟的礼节都不懂了,呵呵”他转过身去,从书柜里拿出半条烟递给陶四清,拆开其中一包,给陶四清尊上一支并点上火说“你尝尝这个烟,看怎么样,我前年在省委党校学习时,班上有个同学是烟厂厂长,有次我们喝酒,他输了,并打了欠条,从此他每月按时给我寄两条烟来,嘿嘿,遗憾的是我早就戒了,没福气享受啊,不过来我这里汇报工作的人多,两条也不够用啊,这不,就剩下这几包了,你尝尝,这烟挺贵的,2000多快钱一条呢。”
陶四清差点惊讶的要叫出声音来,嘴巴都张开了,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来,只是从腹部深处吐出长长的一窜烟雾来:2000多元一条的烟,200多快钱一包,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只能买几包烟,他从来就没听说过有这么天价的烟啊!相比之下,自己将要送的礼品中的香烟显得就太廉价了。他不由自主的把手伸进口袋里,抓住那张“购物卡”,却怎么也拿不出来。
“老同学啊,谢谢你今天来看我,要是你今天不来啊,下次这里的主人就不是我了,这不,我正在给别人腾地方呢,所以乱七八糟的,嘿嘿······”
“怎么,你······”突如其来的惊讶,陶四清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表达“你下了?”还是“你上升了?”
孙翰林看出了他的疑惑“是这样,我调了,调省委办公厅去了”孙翰林强做苦脸的摇摇头说“在这里我多少还算个官,现在到了省里去上班就不一样了哦,名义上给我解决正处级,是个处长,其实啊,就是一个给领导扫地打开水的小秘书,呵呵,这不,调令还没到我手里,我就不得不马上赶到省城去报道了,因为分管的副秘书长明天就要启程到欧洲考察两个月,一个小秘书不可能无所事事的闲两个月吧?等领导回来再上班做事情?难啊,老同学。”
“正处级,那你还是提拔了啊”陶四清老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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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提拔了,一说到提拔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来说了”孙翰林收起脸上的笑容说:“我在副处级的位置上干了十多年了,和我一起当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的,现在都是县长,书记了,有几个还是副厅级了,和我一起当副书记的,甚至比我在后面当副书记的人也都提拔了,你说这个世道公平不?没办法啊,谁叫咱们出身布衣呢,这叫寡妇睡觉,上面没人啊,没办法的事情,呵呵”
陶四清没有心思去理会老同学的抱怨和幽默,他手里依然握着哪张“购物卡”,他既然已经调走了,不是副书记了,这卡是送还是不送呢?送了不就是白送了吗?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人家调走了就不送了,如果是这样,自己的人品是不是有问题啊?
黄翰林好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老同学,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没,没事,真没有什么事,”
“老同学啊,你是不在其位,不解其味啊,一个字,难!难啊!你看看我满头的头发,全熬白了,这是染的”孙翰林用手捋了捋乌黑发亮的头发,继续向老同学诉他的苦:“有时我真羡慕你,无忧无虑的,自由自在的为自己活着,想起来就惬意,呵呵,可能在你们眼里我是个大官,又长期来一直管组织、人事,想提拔谁就提拔谁,其实不是这样的,人事问题是个很敏感的问题,就拿你来说吧,我何尝不想来关照自己的同学呢,我曾经多少次努力,哎,无奈力不从心啊,而且我们的这种特殊关系大家都知道,很敏感的!不过现在好了,我不在这个位子上了,也用不着再来避嫌了,我会把你的事情跟现在的领导重点说说,我相信他们会重视的,毕竟我已经是‘省里领导’了哦,呵呵,你也用不着着急,过了年就要换届了,到时候进乡班子问题不大,更何况你的工作是有口皆碑的,我多次在大会小会上表扬你,这你是清楚的嘛······”
长期主管组织人事工作的孙翰林做思想工作还真有一套,一番话就把陶四清给感动了,陶四清一感动就全身热血沸腾,手脚就要出汗,他明显的感觉紧握“购物卡”的手把卡片弄的粘乎乎的,他心里还在暗暗的盘算着,这“购物卡”送不送?怎么来开口送?
自从孙翰林离开水庙乡后,两人就一直没有象今天一样谈过话,交过心,然而他们的谈话被几个县领导给打断了,他们是来给即将成为“省领导”的孙翰林恭贺和道别的。对每个到来的领导,孙翰林都要把陶四清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老同学陶四清,在水庙乡当司法所长,今后还要仰仗你们这些父母官多多关照哦”,几乎每个县领导都是笑容可掬,都主动亲切的和陶四清握手:“是老陶啊,知道,知道,很不错的,很不错的”
陶四清再呆下去,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只好和孙翰林告别离开了。离开孙翰林的办公室,陶四清长长地嘘了口气,看着手里没有送出去的“购物卡”感慨起来:平日里总是埋怨要想当官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只要会送礼嘛,现在看来这送礼还真要有能力才送的成啊!既要有胆还要有识啊!礼没送成,心情还是舒畅的,遇见熟人他能主动的向前打招呼,并从口袋里掏出刚刚孙翰林给的香烟来散发。
“哟,这么腐败的烟啊!看来传说你要当领导不是空穴来风啊,刚一当领导就开始腐败啊,呵呵”
“哪里,哪里,孙书记要调省城了,我来跟他告个别,我都没给他送任何东西,结果他还非要给我几包烟,”
“哦,这样啊,你也难得来县城一次,快中午了,请你吃个饭吧?”
“谢谢了,有安排了,早有安排了,下次吧,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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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这样,感觉一好,虚荣心就起来了,明明没有人安排陶四清午餐,可他非要装做是很受人尊重的那种人,到处有朋友,到处有人排队请他吃饭。自然,好虚荣是要付出代价的,陶四清为了躲避熟人的视线,只好一个人来到农贸市场附近,找了一家偏僻的小饭店,叫上两个菜,喝上几口小酒,边喝边回忆刚才在县委大院里的一幕幕,得出的结论是:从种种迹象来看这次当领导应该是十有八九不成问题了。一想到媳妇终于熬成婆,马上就要走上领导岗位了,他觉得自己突然返老还童似的,年轻了许多,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有做不完的工作在等着他去指挥和安排。放下筷子,他拿起电话不假思索的就给乡政府办公室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办公室主任洪帅。
“小洪啊,李书记要我这段时间主持乡里的工作,值班人员都安排好了?”
“都已经安排好了,值班表都已经上报两办政法委、维稳办和信访局了。”
“很好,很好,现在有两件事情,你马上去办,第一件事明天上午所有在家值班人员开个紧急会议,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讲,你务必通知到位,第二件事情,你通知司机来县城接我,马上就来,我的时间很紧迫。”
“第一件事好办,只是司机已经回家过节了,你看能不能坐班车下来。”
“岂有此理,要我坐班车,有没有司机那是你办公室主任的事,我不管,我只要求车子按时到达!”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老陶自己也觉得意外:怎么这样哦,人一旦要当官了,这脾气还确实跟着涨了,嘿嘿,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一笑自己,二笑洪帅,心想刚才自己电话里的那泰山压顶的气势也够他去喝一壶的,他活该!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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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在这里必须要向大家介绍一下,洪帅,男,二十八岁,大学本科,政法大学法律系毕业,律师,在职法学硕士研究生,省委组织部选调生。在所有的同事中他和陶所长又是最投缘的,最有深交的,说起来两人还有段不打不相识的故事呢。洪帅五年前被分配到水庙乡工作,乡政府办公室主任。小伙子性格开朗,说话幽默,待人和气,做事勤快,不管是领导还是一般工作人员,谁喊随到,有求必应,从不搞双重标准,深得领导和同志们的喜欢。小洪清闲时总喜欢到别的办公室去转转,当然,去的最多的还是司法所。调解纠纷时给陶所长做做记录,打印调解协议书,不调解纠纷时,帮着陶所长装订案卷,整理内务,或者陪着陶所长聊聊天。陶所长不止一次感慨到:要是自己的儿子也有这么能干懂事就好了。直到有一天陶所长知道了小洪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时,一切看法都改变了,其父系原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他的姐夫就是孙翰林,本着“不冤枉一个好同志”的原则,老陶当即来到小洪办公室证实:“孙翰林是你姐夫?”
“嗯”
“当真?”
“姐夫能随便乱说吗?即使我想乱叫,我姐姐也不会答应啊,呵呵”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有必要吗?”
“那你为什么只告诉其他人而要瞒着我啊?”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在我还没来水庙乡之前他们都已经知道了”
“问题是,我今天才知道啊?”
“那是你的事,谁叫你永远只生活在过去啊,不与时俱进,两耳不闻窗外事啊,呵呵”
“……”
其实洪帅从未在同事面前主动提起当副书记的姐夫,就是有人在他面前谈论孙副书记时,他也总是把话题叉开。领导和同事们对此都很称赞他:小伙子不错,不摆权势,不张扬,做人低调。但是自从陶四清知道洪帅的家庭背景后,开始对小洪变得不冷不热起来,不仅态度变了,对他的一切所作所为的看法也来个180度的大转弯。把他平时对领导唯命是从看成是拍马屁,把他对同事,群众笑脸相逢看成是虚伪狡诈,给同事帮点小忙,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看成是笼络人心,开会、讨论工作发言变成好表现,不知天高地厚,跟着同事开开玩笑,说些荤段子变成低级庸俗。总之,就是一百个看着洪帅不顺眼。这种长时间的不顺眼终于演变成两人要对簿公堂了。
事情源于学校里的一起小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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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叫莫德彩的人,平时大家常常叫他外号“冇德才”,时髦的叫法是“冇总”,但是“冇德才”却很有财,在水庙乡开了一家大型的竹木加工厂,算当地数一数二的土财主,也是本地最大的纳税大户。靠着坚强的经济后盾还当上了县里的政协常委。在他的眼中象老陶这样的小人物,他是不屑一顾的,然而自从老陶家出了高考状元、丁菊花再次走向讲台后,“冇德才”突然对老陶客气起来了,又是请客吃饭,又是送礼,请了他们夫妻俩,还要请学校领导,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把他的儿子从县城转学到“状元妈妈”老师班里来读书。不管是请校领导还是请老师家庭,老陶都是核心人物,因为他不仅是班主任老师的丈夫,同时还是学校的“法制副校长”啊。然而“冇总”的儿子可不是安分的主,就在他转学上学的第一天,课间操时间和班里得两个同学在操场你追我赶玩耍时,踢到操坪中跑道旁边的水泥墩子,摔了一跤,造成右手骨折。就这样,孩子一天学也没上完整,就住进了医院。医院把骨头接好,打好石膏固定好,“冇总”的儿子在家一治疗就是三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丁老师每天放学后都要去“冇德才”家给孩子补课,安照学校教学的进度,一节课也没有给落下。当孩子伤势基本好了,能正常到校参加学习了,陶副校长又把另外两个孩子的家长也召集来到“冇德才”家,就孩子治疗费,营养费,陪护费划分责任。陶四清建议三一三开,所有费用加起来共6000元,每个家庭负责2000元,在三个家庭都同意下,签订协议,并当场兑现。在整个事情的处理上,陶四清认为他们夫妻都是尽职尽责的,接下来,该是“冇德才”这个土财主来感恩戴德了,他又有种成就感来。
没过几天,“冇德才”还真来了,他一进司法所的门,就一幅春光拂面的尊容,乐哈哈的给陶所长递烟。
“冇总,这么高兴啊,不会又是来请本所长吃饭的吧?”
“吃饭好说,呵呵,好说,好说,今天有件小事情还得劳驾你所长大人”
“冇德才”说明来意,关于他儿子在学校摔断手的事情,他特意到咨询了懂法律的人,他们认为“冇德才”儿子还没有满十岁,如果学校不能证明对此事没有过错,学校就要承担责任,他就向学校提出赔偿10万元的赔偿要求,校方几个领导对他提出的要求很为难,没有正面来回绝他,就把这个烫手的问题踢给陶四清,说他也是学校的领导,而且还是专门的法治校长,“冇德才”把一份报告和他儿子的伤残鉴定书摆在陶四清面前。
“10万?你打劫啊。”陶四清目瞪口呆的看着“冇德才”
“不多啊,陶所长,呵呵,不多,不多啊”
“你儿子的事情不是已经处理好了吗?”陶所长有些激动的说:“而且你们三个家庭白纸黑字还签了协议的?一次性了解的啊?”
“没错,是签了协议啊,那只是和那两个孩子的家里签协议啊,当时孩子没有评残。”
“岂有此理!他的孩子和别的孩子吵架摔一跤跟学校有什么关系啊?”陶所长算真正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原以为面前的这个土财主会把他当朋友看待的,和他一起喝酒,帮他把孩子转学,帮他维权,连妻子都不辞辛劳的给他孩子补课,现在陶四清觉得自己错了,心里暗自感叹到:看来傍大款也不是那么好傍的啊!他有些气愤起来,然而更让他气愤的还在后头。
这时,洪帅像平常一样若无其事的“溜达”到司法所来,见老陶粗着脖子,红着眼地,一脸的不高兴,问其究竟。“冇德才”一五一十的把整个案情讲给他听,洪帅仔细察看了伤残鉴定书后,对老陶说:“如果学校不能证明自己尽了管理责任,对此事没有过错的话,那他找学校提出诉求是有理由的啊”
“你懂个屁!有理由,什么理由啊?谁给他理由啊?”
“法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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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搞了几十年的法律了,还用不着你来教育我,你乳臭未干就学着来教育起老子来了,不要仗着你家孙翰林当县委副书记就在这里发号施令,乱点鸳鸯谱”
“你懂不懂法啊,刚刚颁布的侵权法,你看过没有啊,不懂就不要在这里装懂,这跟谁当副书记有关吗?”一提到孙翰林的名字,洪帅也来气了,也把声音提高。两人大声的争吵把所有乡政府的人都招来了,有来劝架的,有来评是非的,更多的人是来看热闹的,反而“冇德才”倒变成局外人了。
争吵好一阵子,人越来越多,老陶暗暗觉得自己有失体面,自己年纪一大把了和一个毛小子争吵,总有些以大欺小的不光彩。但是他又必须能体面的下台啊,他换成高姿态,改用委婉的语气说:“好,好,你能干,我不懂法,我法盲,如果你真能干,那我们就来打场官司,你给莫德彩做代理,我给学校做代理,要是我输了我就当着今天在场的所有人给你叩三个响头,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的,谁怕谁啊,咱们法庭上见”洪帅坚定的接招。
一个星期后,学校里还真的收到了法院的传票,当学校把传票送到陶四清手里时,他一时懵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争强好胜时随便说的一句玩笑话居然引来一场官司。捧在手里的传票此时就像是手里拿着一张梯子,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顺着这梯子往上爬了,至于要爬多高,要爬多久,梯子的尽头有多远,他心里没有底。但是爬的越高跌下来就会摔的越惨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以前在他调解的类似学校安全引起的纠纷都是这么来处理的,还没有一起是由学校来赔偿的,。为了稳妥起见,他特意到县法院民事庭咨询此案,人家法院的同志很明确的告诉他,学校如果不能证明自己尽到了管理责任,对此事没有过错。就有责任,如果在过去,没有出台侵权法前,是要“冇德才”提供证据证明学校有过错,学校才承担补偿责任,但是现在有了侵权法了,情况就不一样了,人家法官还把《侵权法》的有关条文一条一条的给老陶找出来,并且按照赔偿的标准把赔偿的金额计算出来,大约是6万多,如果是把责任分成学校、本人、另外两个孩子家庭4部门来承担的话,学校也该要承担一万多元的赔偿责任。
既然法官都这么认定了,这个官司开不开庭都是输了,再玩下去,输得就更难堪,还不如主动给对方赔偿,让他们撤诉。但是,老陶一想到“冇德才”那不可一世得意的嘴脸时,就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更何况自己一世英名就这么给毁了。回想起自己也真不容易啊。陶所长在农校是学兽牧的,半路出家当司法员,二十多年来也很好学,却从来没有系统的学习过法律。在水庙乡他就是法律,他也就是法官,老百姓有事没事都来找他,更多的是来找咨询有关法律,法规和政策。二十一世纪前,陶所长的话就是真理,就是法律,可这些年随着农民工进城和网络的普及,老百姓也开始怀疑了,真理有时也不一定和陶所长站在一起的。如果这个案子再输了,将来还有谁相信他啊?将来又怎么来开展司法工作啊?不行,一定得想个法子来扭转乾坤,什么法子啊?他想到了“癫子爷”,“癫子爷”不是“冇德才”的亲舅舅吗?对,就出“癫子爷”这支奇兵来救驾。
俗话说“天上只有雷公大,地上只有舅舅大”,舅舅要收拾外甥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那天,“冇德才”正在他的工厂里打点业务,突然他舅舅“癫子爷”闯进来,老人家不问青红皂白,举起手里的拐杖就要打外甥。“冇德才”一时莫名其妙,只好躲避,老人家耳朵背,外甥怎么说,他都听不进去,反正就是要打人。外甥被舅舅从办公楼追到车间,又从车间追到仓库,几乎整个全厂的人都停止手里的活,都来看平日不可一世的老板的狼狈相,从来没有过的快活和过瘾。最后“冇德才”被追到空旷的停车场,只好围着他的车子转,“癫子爷”一拐杖下去把车子的挡风玻璃给敲碎了,嘴里还不停的骂到“你跑,你还跑,我就把这车给点了,再一把火把你这厂也给烧了。”
“舅舅啊,你要我怎么做你就直接吩咐啊,求你看在我死去的亲娘的份上,不在这里发癫了,求你了!”说着,外甥双腿下跪,给舅舅磕起头来了……
当有人把这一切绘声绘色的传到陶四清那里,老陶异常的兴奋,特别是他想象着:当“冇德才”唉声叹气地要求洪大律师去撤诉,而洪帅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时,就觉得通体的舒服。他猜想那小子心里一定是火冒三丈,怒发冲冠,但是那模样却是霜打的茄子。他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来劲,不由自主的一个人在办公室美滋滋的憨笑起来。也许是幻想的太投入了,居然连洪帅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他都毫无察觉。
“哟,洪大主任来了啊,稀客啊,呵呵,快请坐,呵呵”陶四清连忙起身,把自己坐的椅子挪出来,并很夸张的用衣袖把凳面揩来揩去,“您请坐,呵呵”
洪帅面色铁青,一言不发的怒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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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高兴啊!”陶四清在刹那间收起笑容,故做关切地望着小洪“谁惹你不高兴啊?跟老哥我说说,是哪个王八蛋敢欺负你老弟,在水庙乡,谁欺负你就是和我过意不去,看我怎么去收拾他,说说,是谁?”
调解纠纷二十多年,造就了老陶这些低级的表演能力。只是小伙子对他的表演不屑一顾,他表演的越逼真,小伙子反而越平静,终于平静的开口了“我原来总认为你老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想不到你玩起阴招来如此得心应手,连小人都会佩服的五体投地,人才!”
“是谁把我老弟气成这个样子啊?都说胡话了,老哥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啊,你没事吧?老弟”
“呵呵,我没事,你就乐吧,好戏还在后头呢”洪帅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司法所。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呵呵”望着洪帅离去的背影,陶四清故意提高嗓门大声喊道“洪主任您慢走啊,有空多来坐坐,多来指导工作啊!”
对于自己这场没有观众的表演,陶四清很满意,高兴之余也琢磨起洪帅那句“好戏还在后头呢”的话来,莫非这小子还另有高招?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接招就是。他乐观的坚信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咱们中国人民的。
事情的发展还真没有陶所长想象的那么乐观,在当初洪帅答应给“冇德才”做代理打官司时,“冇德才”很大方的给了洪律师8000元钱,两人还签订了受案协议,现在官司还没打就撤诉了,视钱如命的土财主想要洪帅退回8000元,洪帅回答的很干脆,在律师行没有这么个规矩,如果律师不做为,不尽责,可以要是退钱,现在是还没开庭,当事人自作主张要求撤诉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还说:“谁要求你撤诉的,你找谁补偿去”。
矛盾的焦点再一次集中到陶所长身上,他对于洪帅下的这招“蹩脚棋”为难起来,“冇德才”是可恶,但是人家好歹也让自己下了台阶,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不可能让人家官司打不成还出了冤枉钱吧,把事情做的太绝了不是陶四清的初衷,也不是他的性格,也不利于构建和谐社会啊。看来和谐社会里有些矛盾还是要用和谐的方法来解决啊,和为贵嘛。怎么个和?直接去找洪帅退钱,他会愿意吗?说不定人家就等着你“低三下四”来求他呢。那样做也太没面子了啊。他丢不起这个人。
老陶特意买了瓶好酒,邀请小洪来家里吃饭,小洪欣然答应了,两人都心照不宣,谁都不首先提起官司和代理费的事情,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老哥老弟的喝酒,相互敬着,夸奖着。他们心里都明白着,今天喝酒比的不是酒量,而是耐心,看谁有耐心坚持到最后,谁就掌握着主动权。小洪酒量小,一瓶酒还没喝完,开始起醉意了,老陶心里着急起来,聊了大半天还没进入主题,万一他喝醉了,这酒局不就白搭了吗?没办法,自己先亮剑吧。
“老弟啊,哥哥有件事情很为难啊”
“谁欺负你啦?”洪帅也找到了表演的感觉,关切的说:“老哥你放心,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谁欺负你我揍他。”
“呵呵,没有那么严重,工作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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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四清把事先设计好的故事全盘托出,他说,“冇德才”到司法所来投诉洪帅,告他三个方面,一是超标准收费,二是收了钱不给当事人做事,三是非法执业。陶四清对“冇德才”做了大量的解释和说服工作,说人家是有律师证的律师,律师就有律师的价格,当初你请人家的时候是两厢情愿的,人家又不强迫你啊,有协议书为证的,价格高是高了些,但还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内,说人家只收钱不干事情就更没道理了,是你自己主动要求人家撤诉的,人家想干事情你不要人家干啊,这怪谁呢?通过陶四清好说歹说,“冇德才”算基本能接受,不再追究前面两点,但是对第三点,“冇德才”却紧抓不放,说洪帅虽然有律师资格,但是他不是注册执业律师,作为一个国家公职人员,他也不能从事有偿法律服务的,这是律师法明文规定的。关于这一点,陶四清无话可说了,他也很纳闷:“冇德才”怎么会懂律师法呢?“冇德才”还放出狠话,要是司法所不受理,他就要到司法局去投诉,到时候事情就复杂了,所以,陶四清很为难啊。老陶长叹一口气,很关切的说:“老弟啊,哥哥是看见你有大麻烦了,却又找不到法子来帮你才犯愁啊!。。。”
“你真不是东西!”还没等陶四清把他编织的故事讲完,洪帅控制不住了,气愤的站起来,抓起酒瓶把最后剩下的一二两酒一口喝光,然后把酒瓶重重的摔在地上,对陶四清骂道:“你卑鄙,绕来绕去,我还是玩不过你,你太残忍了,你在摧毁我的理想啊!”接着。洪帅哭起来了。
陶四清被所瞬间发生的一起惊讶的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有料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这个情节完全不在他事前设计之内。
洪帅醉了,流着眼泪语无伦次的在倾述自己的心里。他从小梦想当一名律师,所以大学上的是政法大学,刚毕业就通过了国家司法考试,但是他的父亲要求他成为一名官僚,所以他很不情愿的考取了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来到了这个穷山恶水的水庙乡,他的许多大学同学在大城市都已经过上了有车有房的生活了,他还只是一个小小公务员,学了这么多年法律,受理的第一起案子就是“冇德才”儿子的赔偿案,结果竟被陶四清给搅黄了,而且还弄得如此的狼狈。
“你知道吗,这是我受理的第一起案子啊!它对我有多重要,你知道吗?我不在乎多少钱,钱多钱少我无所谓,但我在乎一种律师的成就感,结果被你给毁了,你是在毁灭我的勇气,毁灭我的自信心,是在毁灭我的理想啊!······”洪帅哭喊着,并开始不停地呕吐起来,陶四清搀扶着把洪帅送回房间,并在他的床头陪护了一夜,也在自责的思考了一夜。
后来,洪帅把8000元钱一分不少的退给了“冇德才”。陶四清也帮助他找到了做律师的自信和成就感。水庙乡司法所成立了法律援助工作站,洪帅被聘请为工作站的兼职法律援助律师,在两年间,他办理了许多法律援助案子,每当那些困难群众和弱势群体放着鞭炮,拿着锦旗来乡政府感谢他为他们维权时,他感受到做为一名律师的光荣和神圣。
从此两人成了好朋友,陶四清开始从新来认识自己的这位好朋友,他才真正知道天外有天。人家说起法律来那是条条是道,好多的法律术语他听都没听过。一向自负的陶所长不得不虚心向人家学习,一有空闲就喜欢找洪律师探讨。在洪帅眼里,陶所长简直就是一个神,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好像天底下没有他摆不平的事情,没有他化解不了的矛盾,没有他调处不下的纠纷。再复杂的矛盾纠纷和案子一到他手里就简单化了,就能迎刃而解了。他喜欢跟陶所长下乡,喜欢带着问题跟他去参加一些司法实践活动。和陶所长在一起,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少的可怜,在具体的实践活动中显得太苍白无力了,为此他一有时间,就积极努力的跟着陶所长参与许多司法所的具体业务工作,同时还发表了《人民调解对促进和谐社区建设的重要意义》《人民调解进入司法诉讼程序的探讨》等学术论文,两人都从内心真诚的接受了对方,也算是忘年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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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在接他的车子还没到来这段时间,陶四清急着要处理的就是那张没有送出去的“购物卡”。他再次来到商场找到那位美女售货员。美女笑着解释道:如果商品有质量问题可以包换,购物卡是不能退的。陶四清好说歹说,人家依然是微笑的回答:退卡不行,改购别的商品可以。没办法,陶四清只好去挑选自己所需要的商品。他从一楼走到四楼,又从四楼走到一楼,没有发现哪样东西是自己缺少的,非要买不可的。他突然想到了老婆丁菊花,结婚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给她买件衣服,想起来都惭愧,再说老婆现在已经站讲台了,也该穿得体面些,总得象个知识分子吧。当他走到所有品牌的成衣间,售货员都问他同样的问题:你妻子高矮肥瘦?三围多少?陶四清真给难住了,他只知道妻子年轻的时候是全乡最漂亮的女人,号称水庙乡的“盖碗菜”,身上该凹的地方就凹该凸的地方就凸。现在该凹的地方也凸了,该凸的地方更加凸了,至于三围是多少,他还从来没有这个概念。难道没有三围就不能买衣服吗?做女人啊真麻烦!
“要不你给自己先挑一件吧,下次你太太来了,再买,”
售货员的话提醒了陶四清,是啊,自己也该买件像样子的衣服了,马上就要当官了,当官就得有个官样,对比下老同学孙翰林,人家总是穿戴整齐,一尘不染的,连大热天都打领带的。走到哪里人家都说是当官的,象自己的这个穿着就是给个大官当,人家也会说不象啊,还怀疑是冒充的。该买,就这么决定了。他挑了一套打折的西装,在售货员的建议下,干脆把衬衣,领带,皮鞋全部配齐,同时给老婆也挑了双打折的皮鞋,把剩下的钱全部买了酒,过节了,象“颠子爷”等人总是要来找他讨酒喝的。
乡政府的车子来到县城,开车的司机是办公室主任洪帅。洪帅一见陶四清这行头,忍不住笑起来,车子开出县城好几里路了,还大笑不止,实在掩不住了,他干脆把车停在路旁,说:“老陶,你怎么穿的象个新郎官似的啊,呵呵,来,我帮你把衣袖的商标剪下来,呵呵”说着洪帅从腰间取下钥匙挂上的小剪刀。
“剪什么剪啊,这可是名牌,没有了商标人家怎么知道我穿的是名牌啊?”
“正因为是名牌,所以就要把商标剪下来啊,穿着带商标的西装招摇过市,人家还认为你是穿着山寨版的,呵呵,我怎么看都觉得别扭、搞笑,再说厂家又没有付你广告费,你凭什么要给他们打广告啊?哈哈……”
陶四清的记忆在努力的搜索着:好像是没见过孙翰林的西装上有商标啊。但是乡村里的人穿西装都是有商标的,有的还是世界名牌的商标呢,难道他们也穿得起世界品牌的西装?或许洪帅说得是对的,只是这小子太张扬了,这明明是在嘲笑我是土老冒嘛。
“很好笑,是吗?你真的认为我不懂啊?你回去问问你姐夫,看我懂不懂,我们在读中专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小常识了,衣服从街上一买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剪商标,逗你玩,你还真得意啊!”恼羞成怒的陶四清严肃起来了:“你现在的岗位是司机,你的任务是给我开好车,我还要到几个村里去转转,把我宝贵的工作时间耽误在这路旁瞎扯,耽误了工作你负责啊?!”
汽车在乡村公路上行驶。开车的和坐车的都没有话语,沉闷着。
陶四清为刚才的发怒而内疚,为打破两人沉闷的尴尬,他掏出香烟,两根都叼在嘴里同时点上,然后主动送上一根塞进洪帅的嘴里,洪帅也不嫌烟嘴是不是带有口水,猛吸几口,继续专注的开他的车。
“你怎么也不问问是什么烟啊?”
“这很重要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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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高级烟!”
“高级烟也还是烟啊!”
“呵呵,你啊,真是没心没肺的,我烟瘾这么大,自己都不舍得抽,口袋里装两种烟,总是省着省着的,你倒是满不在乎的哦,这烟是你姐夫给的。”
洪帅没有搭腔,老陶接着自己的思维说:“我和你姐夫啊,真不容易,都是考上中专才第一次走出大山,第一次见到城市,当时学校里周末举办舞会,我们都没有像样的衣服,结果两人一合计,共同到缝衣店去做了一套,也是西装,我们俩轮流穿,谁参加重要的活动,谁就穿。我真正意义上的穿西装是结婚的时候,你嫂子给买的,花掉了她当民办教师半年的工资,我感动啊,每当想起那件西装我就觉得对不住你嫂子,从此也就不穿西装了。其实,你不说我也感受得到,今天穿着这衣服感觉混身是很不自在的……”
“对不起,老陶,我伤你自尊心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知道,知道”
“老陶,我们说点别的事情吧?谈谈工作?接到你的电话后,我就给所有的值班人发了短信,务必要大家明天上午九点赶到乡政府来开会,说有重要首长要来做指示,呵呵……”
“跟我耍贫嘴啊?”老陶也笑了,
“至于司机小刘,虽然是个临时工,但是人家长年累月的开着车,好不容易休息几天,我也不隐心再把别人召回来啊,所以就没有请示您了,自作主张来迎您大驾!”
“你走了,谁守办公室啊?万一哪发生突发事件,连个接电话的人都没有,怎么得了啊?”
“您就放心好了,我特意考虑到了,把办公室的电话搞了呼叫转移,转移到我的手机上,我是这么想的,就是出再大的事情也没有接陶所长回家主持工作重要啊!现在你还有什么工作要指示,在下恭候圣喻”。
陶所长原来的打算是把这次在县里开的维稳、信访、安全以及秋季防火等会议精神和要求逐村逐村的通知到位。如果是以前,他把会议精神带回来,向领导汇报就没自己事情了,可眼下,领导都不在家,自己“临危受命”成了最大的领导,他感到当领导也不轻松啊,责任重大,万一在这段时间出个什么事故来,那可是要追究责任,掉“乌纱帽”的,具体到自己面前的这种状况,“乌纱帽”都还没戴上就被先掉了,此不成笑话啊,看来一点也马虎不得。要把全乡二十个村全部走完就是不过中秋节走到明天早晨也走不完,但是沿着回乡政府公路两旁的六个村庄,他今天必须走完,其他的村子明天再说。
他们首先来到刘家弯村。村书记和村长一见乡政府书记的专车进入村里,就知道来领导了,他们习惯性的拿开副驾驶的车门,看见不是乡领导而是西装革履的老陶时,都有些诧异:“陶所长,你怎么来了啊?”
“我怎么就不能来啊?不欢迎啊?”老陶心里也明白,人家的意思:你怎么坐书记的车来了,还坐在主要领导的位置,平时你都是走路或者是骑摩托车来的啊?
“哪里不欢迎呢,”村书记被老陶这么一反问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恭维起来:“老陶啊,陶所长,陶领导,你今天这穿着啊,既年轻又气派,这派头啊就跟电视里的中央领导一模一样,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听说你要高就了啊?”
“去,去,没有的事情,少造谣啊,这可是个严肃的政治问题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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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瞒不了我,今早我就知道了,李书记昨天就告诉我了,现在乡里是你主持工作,你不当官能让你主持工作?能坐上书记的专车?你蒙谁啊?我早就看准了,你迟早要当官的,凭你的能力,你的水平,还是凭你的长相都会当大官的料,你看看,你的天庭多饱满啊,还有耳朵,一般人有这么大的耳朵吗?……”
“去去,少拍马屁,拍几句马屁就能把我糊弄?我啊,清醒着呢,拍马屁人的目的就是想骑马,我是那种听奉承话的人?我今天是来督促检查你们国庆期间的安全,维稳工作的。”其实奉承话谁都爱听,要不从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来看各个时期都有拍马屁的人,而且这些人总能找到市场,老陶也不例外。经村书记这么一说,他那张黑色的老脸乐得象花一样,那脸色啊仅次于他脖子上系着的红色领带。老陶越来越找到了当领导的感觉了,说起话来都配上肢体语言了,两只手不是叉腰就是在胸前晃来晃去的,平日里说话一向简明扼要,言简意赅的,现在一个简单的意思,一句简单的话都要展开来讲,还要数上第一点,第二点,第三点。他听取书记,村长的汇报后,向他们传到了县里的会议精神,自己还补充强调了三点意见,然后在书记,村长的陪同下,在村子里转转。看看村民们稻草的堆放是不是安全,瞧瞧农户家的电线是否老化,查看消防栓还能不能用。等把整个院子走完,陶所长已经是满头大汗了,见老陶如此惨状,在一旁的洪帅想笑又不敢笑出声音来,咪着嘴巴递上一张纸巾:“陶所长,你擦把汗吧?”
老陶接过纸巾看了一眼正在偷笑的小洪,心想,这小子又在嘲笑自己的穿着,就知道幸灾乐祸的看着我热的出洋相。老陶索性把上衣脱下来交给秘书小洪,然后把衬衣的袖子挽起,只是胸前还是飘着红色的领带,他回过头对书记村长说“这天也怪,都中秋了,还热的像三伏天一样,不过白天热晚上好享月,只是刚才你们还糊弄我,说我穿西装象中央领导,我可受不了这个洋罪啊,我怕热,所以啊,中央领导就不当了,谁不怕热谁就去当好了,呵呵,舒服了,脱了衣服舒服多了,走,我们也到刘老满家去看看。”
“刘老满家远着呢,又没通车,”书记表示出畏难情绪。
“我知道那地方,远什么远啊,不就十来里路吗,你们就用不着跟着去了,这是我们司法行政部门的业务工作,我能找到他家。”
老陶象吆喝私人秘书一样“小洪,到车上去拿瓶我买的酒,咱们两人去。”
陶所长要去看望的刘老满名叫刘富贵,三十来岁,因为在叔伯堂兄弟中排行老满,大家都习惯叫刘老满,好像都忘了他响亮的大名:富贵了。其实啊,这刘富贵啊,一天也没富贵过。从小就没了爹娘,靠着亲邻才读完了小学,他也是丁菊花的学生。小学毕业后就开始下地干农活,自己养活自己了。虽然没文化,但能吃苦,不怕累。二十四岁的时候好不容易说上门亲事,却为了彩礼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婆娘过门不到一年就得了肝病,一治就是三年。在那三年里,凡是他能借到的钱的地方都借过了。当时正逢丁菊花开酒店,陶所长手头还算宽松。至于陶所长夫妻借给他多少次钱,借给过他多少钱,老陶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数。治疗了三年,刘富贵背了一身的债,最后人还是去了。所以在整个刘家弯村家境最贫困的是他刘老满,房屋最破旧的也是他刘老满。改革开放三十年来,老百姓基本都富裕了,刘家弯村也不例外,家家户户都盖了新房,只有他刘老满住的房子还是他爷爷留下来的,而且还只有半座木屋,另一半属于他的叔伯堂哥哥刘福天的。刘福天在广东打工闯荡十多年,发了些财,便回家又是买了汽车跑起了运输又是承包了水库搞养殖,见村里人都盖起了新屋,多次跟弟弟刘老满商量:能不能把老屋子拆掉,在现在的宅基地上兄弟两合建新房,刘老满不同意合建新房。
“既然你不同意合建,那我就拆了属于我的那半单独建。”
“你拆了你那半单独建也不行,我的房子要倒塌的。”
“合建你不同意,我单独建你又不准,难道非要我陪着你守着这破屋让全村人都看笑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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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也不是不清楚,不是老满不想建新房,而是他实在没有能力来搞建设了。但是自己不可能要等到你有能力的哪天我才来建新房吧?那要猴年马月啊?根据他那倒霉相,还说不定这辈子会不会有翻身的这一天啊,难道我处理自己的财产还要别人同意?难道真没有王法了?兄弟俩由此吵起来了。
兄弟两曾经都想到过司法所的陶所长,想寻求解决的办法,还特意到乡政府想找陶所长,正好赶上那几天老陶为小陶休学的事情而崩溃不起,等陶所长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刘老满已经被公安局关进看守所了:哥哥请来人执意要拆屋重建,弟弟坚决阻拦,最后发展到动手打架,刘老满一扁担下去把刘福天肋骨敲断了两跟。哥哥进了医院,弟弟就进了班房。陶所长听到这个消息后,懊悔末及。他从床上爬起来,首先到医院看望了受伤的刘福天,跟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做工作,要他原谅并放过老满这次,只有这样兄弟间才能化解怨恨,才能够最终达到修新屋子的目的。然后陶所长带着福天一起到公安局为老满求情,好话歹话说篇了,公安局就是不放人。人家公安局的主管领导说的有道理啊:公安局不是你家开的啊,你们想要我们关就关,想要我们放就放啊?公安局都不依法办事了,这个世界还有公正的地方吗?这个案子案情简单,实事清楚,证据确凿,打断两个肋骨已经触犯刑律了,你们去问问检察,法院,看他们能同意放人吗?这位领导进而指责起来:再说你们司法行政部门,老是在唱自己地位低,职能弱,平时给这个普法,要那个出钱考试,你们自己的法律意识也该提高了,就你们这样的法治素质也太差了,还好意思来为触犯刑律的人说情,像个政法人员说的话吗?你们平时做了些什么啊?这是一个典型的民转刑的案子,你案发前为什么不重视啊?
陶所长本来就是来求人说好话的,听公安的那位领导这么一批评,也来不甘示弱气愤起来,“至于我个人是不是失职也是由纪检监察部门来决定的,你就别在这里咸炒萝卜淡操心了。但是你不能侮辱司法行政部门,司法行政平时做了什么事情,有必要向你这么芝麻绿豆大的官来汇报吗?我也同样告诉你,公安局也不是你家开的!哪天你被公安赶出来了,你千万不要来害我们司法局,就你这个素质给你个乡镇司法员你也干不了!”
就这么个个案,陶所长一直跟踪到检察院,法院,四处求爷爷拜奶奶,都无济于事。他感觉自己太渺小了,太无能为力了。一个乡镇司法员的意见人家根本就不把当意见看,要是自己也当官该多好啊,说话的分量就不一样了,他只好求助于主管领导——司法局长。司法局长是从法院常务副院长过来的,他对自己手下的这位爱将一直很尊重和敬佩,他听取陶所长的情况介绍和汇报后,他很赞同老陶的意见,最终把本案被提交到县政法委讨论,司法局长力排众议说:“我们并不是在干涉司法公正,也不是在干涉法院,检察的独立办案,只是谈谈我们的意见,我们的法治是要打击违法犯罪,为经济社会保驾护航,同样我们的法治也是为促进社会和谐服务的,就本案的犯罪嫌疑人来说,他既犯罪,也是一个受害者,到底把是他送进监狱有利于维护社会稳定还是不利于维护社会稳定?是增加社会和谐因素还是减少社会和谐因素?现在全国的司法行政部门都在搞社区矫正工作试点,中央对此很重视,其意义就在于减少犯人对社会的仇视,多增加些和谐因素,更好的达到矫正效果······”
最终刘老满没有去坐牢,被判了三年缓刑,在社区实行矫正。有了这第一案,从此全县的社区矫正工作全面推开,由于试点工作启动得早,抓得实,省司法厅多次来调研和取经,对县局具有超前责任意识和超前工作思维给予高度评价,局长最后总结说:“你老陶这辈子就别想离开水庙乡了,也别想睡觉了,你在床上睡了几天,就出了个民转刑案子,你要是还多睡几天,水庙乡还不要翻天啊!”好在坏事最终成了好事,县司法局不仅增加了一项工作职能,还为县局争得荣誉,引起了上级司法行政部门的重视和关注。
把刘老满接回来后,陶所长就着手他们兄弟宅基地纠纷的调解。那天陶所长自己买了酒菜,把兄弟两和刘姓的几位长辈召集在一起,很动情的说:这顿饭应该由我来负责,因为我的工作失职导致你们受苦了,不该住院的住了院,不该被关的被关了,事情虽然已经弄成这个样子,但事情还没完,福天的房子还是没有盖好,老满目前还是监外执行的矫正对象,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房子该不该盖呢?该盖,大家都盖新房了,你们还是住着爷爷辈留下的旧房子,你们老刘家也没面子,但是把旧房子建一半,留一半,这样你们老刘家更没面子,我提个方案,你们讨论下,看行不行。你老满目前确实很困难,无力来搞建设,你当下的任务不是盖新房,而是找个好出路,赚到钱,成个家,既然你不盖房子,你不如干脆把祖辈留下来的祖业送给哥哥,让他建设个大房子,这样即为你老刘家守着这份家业,也为你老刘家添彩。福天呢,你这些年是发财了,又是跑运输又是搞养殖,你忙得过来吗?你自己去看看你承包的水库,看还剩下几条鱼,我看连虾公都难捞上几只,你还不如送给老满,也给他一个活路,都是自家兄弟,不要让外人看扁了,关键时候你帮他一把。
就这样,在几位族长的主事下,这个协议就这么达成了,福天还慷慨的借给老满两万元钱,做启动资金,说什么时候赚到钱了什么时候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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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洪帅跟着陶四清走在一条全靠青石板铺好的道路上,路面不足两米,道路的两边和石板间相衔接的缝隙里都长满了杂草等植物,使得本来就不宽敞的道路显得更加狭窄,两人并排走都很拥挤,但石板的平整、光亮却让小洪惊奇,老陶解释道:“没走过这条路吧?这是一条湘桂古道,它东连宝庆,衡阳等湘中腹地,南下广西,西至湘西、贵州。在没有铁路,公路的年代这是我们县最繁忙的交通要道啊。想当初,有多少达官贵族,商贾巨户走在这路上啊,康熙平定‘三藩’到云南去走的是这条路,红军长征到贵州遵义去走的是这条路,抗日战争最后一仗——雪峰山保卫战,中国军队和日寇来回穿梭的还是这条路。现在啊,有马路了,有高速公路了,国家关注民生,搞了‘村村通’,每个村都修了水泥路了,这条古道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就被人们遗忘了,不过我还是不时的来走走,踩踏在石板上啊,就觉得舒坦,就觉得心静了许多,那些烦恼啊,苦闷啊,好像突然就没了,呵呵。”
洪帅蹲下身来,用双手在青石板上来回的触摸,摩擦,象一位学者或考古家一样,好象在鉴定石料的材质,历史年代。后来他干脆四肢趴在地上,侧着脸,耳朵紧贴着石板。
“干什么?你装什么疯啊?”老陶大喊道,
小洪眯着眼睛伸出一个食指在嘴前示意:不要做声,请安静。过了好一会才神秘兮兮的说:“没错,你说的真没错,我听到了车水马龙的热闹声,有商队,有马帮,有挑夫,还有抬轿子的,我的天啊!正抬过来的那顶轿子里到底坐着多大的官啊?!有八个人在抬啊,等等,别出声,让我再仔细听听,我听到了,听到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我听到了金戈铁马,枪林弹雨……”
“哈哈,哈哈,真有你的,哈哈……”小洪逼真的表演让老陶捧腹大笑“哈哈,真有你的,小洪,你不该学什么法律,你该去学表演,当表演艺术家啊!”
小洪从地上爬起来,不以为然的说:“你真的认为我在拍你马屁,逗你乐子啊?我真的是在听历史,倾听历史!”
“你就别在我面前玩什么高深了,我见过,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我带他来过这地方,结果,他一个暑假就呆在这里,就画这条青石板路,还有这湘桂古道上的古石拱桥、风雨桥、古凉亭,有素描,有油画,有近景,有远景,画了好几十张,他就把哪些画就取名叫《倾听历史》,哎,你们这些80,90后啊……”。
湘桂古道在一个幽静的山谷里延伸着,道路两边植被茂盛,古木参天,不知名的鸟和不知名的野花在编织着“鸟语花香”的仙境。洪帅好像走进了一个世外桃源,被眼前的原生态所陶醉和震撼,他简直都不敢相信在他工作了三年的水庙乡还有这么个别有洞天的地方,然而更让他震撼的是在这个世外桃园的地方居然还有一个相当规模的生态农场,这就是刘老满的水库农庄。水库是当年“农业学大寨”时期修建的,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水库灌溉着刘家湾和岩田两个村的所有农田,近些年,农民经济活跃了,有了电水泵,有了柴油机,对水库的依赖性不那么大了,即使是大旱年景也不会为争水而斗殴了,所以村里把它承包出去,水库蓄满水水面有近二十公顷面积,水里养鱼,岸边放养几百只蛋鸭,水库的周围整齐排列着一圈葡萄架,葡萄架的外面的山坡上全部栽上还没有挂果的板栗树,在树下,成群的土鸡在窜来窜去,数量之多,场面之壮观让洪大有目瞪口呆。这里的土鸡全部都是在自然条件下放养的,连生蛋,孵化都是在野外的山坡上,鸡是在奔跑的环境里长大,又能吃到昆虫,野草,泥巴沙子,其肉质自然比一般的要鲜美很多,鸡吃了虫子,果树就免去了打农药,鸡鸭的粪便给鱼做吃料,鱼的粪便又可以给果树当肥料,在整个养殖的流程都是在没有农药,化肥污染的条件下进行的。老陶解释说:“这就是生态农业。他这里的鸡鸭鱼都要比市场上的卖价要高很多。”
“刘老满一个小学文化的人,有这种观念和思维,不可能吧?”
“什么不可能啊,还有我这个农业专家在啊,”
“哦,原来总设计师是你啊,呵呵,佩服,佩服”小洪这才换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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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水库高高的堤坝上,享受着群山怀抱中的满眼秀色,呼吸着新鲜醉人的空气,洪帅有种透心凉的舒服,情不自禁张开双臂,憋足全身的气力呐喊起来“嗷嗷-------嗷嗷------”。这一呐喊招来了一连窜“嗷嗷------嗷嗷------”的回音,也招来阵阵山风,山风带着云雾把太阳都给遮挡住了,透空的天变得灰暗起来。
“陶所长,陶所长”见陶四清他们来了,刘老满在老远的山坡上就喊起来了,然后担着一担鱼草从山上下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位女人和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快进屋,快进屋,”刘老满满头大汗的把陶所长迎进屋子,与其说是屋子,倒还不如说是工棚,仅仅是够能遮风挡雨,餐厅,厨房,卧室,仓库全在这个大“工棚”里,女人给老陶和小洪倒上两杯水。老陶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女人,狡黠的问刘老满:“她谁啊?蛮标志的嘛,哪骗来的啊?”女人被老陶这么一问弄得不好意思起来,脸都红了,牵着孩子躲到一边包装鸭蛋去了。刘老满愣着脑袋只是傻笑“嘿嘿,你知道的,就是那么回事,嘿嘿······”
“是哪回事啊?”陶所长故做严肃的说:“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是绑架来的?你不会连小孩也一起绑架吧?这可是重罪啊!是不是啊,洪大律师……”
“是的,根据《刑法》第239条、《刑法》第240条之规定,使用暴力、胁迫或者麻醉方法绑架妇女、儿童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洪帅心领神会的帮起腔来。
“没,没,没绑架啊”刘老满一紧张就结巴起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女人叫张红梅,三十岁,是县城的居民,前年她男人在一次车祸中去了,留下母子相依为命,为了生计只好带着孩子在农贸市场做些小生意,专卖鸭蛋、鸡蛋的,刘老满是她的货源供应商,两人一来二往熟悉了,也就从生意合作发展成更加紧密的战略伙伴关系,刘老满的场面拉得这么大,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她干脆把农贸市场的摊位给退了,带着孩子搬过来,成了典型的“非转农”。
“好啊,哈哈,很好,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还把人家城里人骗到乡下来了,”陶所长故意提高嗓门,为的是让张红梅听得见:“小张啊,他真的就没有对你使用暴力?你不嫌弃他吗?”
张红梅走过来羞涩的说:“我们拖儿带女的,那敢嫌弃他啊,只要人家不嫌弃我们母子就可以了。”
“他敢!受什么委屈,今后直接来报告我,看我怎么修理他,根据社区矫正的有关制度,我让他一天来一次司法所汇报思想,腿都要跑断他的,看他敢不敢,呵呵,你老满真的该对人家好一些,对孩子好一些,你老刘家真的是祖上积德啊,这么漂亮的女人,还给你带来个儿子,一进门,你就直接被提拔当爹,多美的事情啊!要好好珍惜,好好的把这山塘搭理好,到底现在的经营状况怎么样啊?”
“还好,我早就想跟你说这个事情呢,一直在忙,没有机会,我现在已经把欠帐全部都还了,我和红梅合计,到年底把水库的鱼全部网上来今年还能赚十来万,至于你的钱,红梅也跟我商量好了,我们就不退了,放在这里算股份,共三股,我一股,红梅一股,你一股,等明、后年板栗挂果后,每股每年至少可以分红利十万,你看这样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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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个屁!”陶所长突然严肃起来“拉我下水啊?腐蚀我啊?找个政府领导,政法干警当保护伞啊?也想要我跟你一样去坐牢吗?”在场的人都被老陶的话给震住了,连孩子都停下了手里的玩具,眼巴巴的望着他。
老陶觉得自己言过了,他转换了语气说:“其实,你们的意思我明白,心意我领了,我和丁老师心领了,我是公务员,是司法行政干部,我们有严格的纪律要求的,不能参加任何经济活动的,再说,我和你丁老师现在日子过得蛮好的,那不争气的儿子也不要我们供上学了,我们的钱很够花的,倒是你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比如这房子也该好好弄下了要钱,孩子将来读书要钱,扩大生产设施要钱,还有这条路也该加宽修修了,老是靠肩挑背托的,也辛苦啊!”
“对,这条路是该修修了,至少要进得了拖拉机才行!”
“别,千万别去动这条路”洪帅有些着急且激动起来说:“你们想想,古道,青山,风雨桥,生态农庄,这是一个绝好的休闲,旅游产品啊,在这里建一家大型的农家乐,有吃的,有住的,有看的,有玩的,有乐的,保证生意好!”
刘老满和陶所长相互对视一会,疑惑的问:“这样行吗?”
“怎么不行啊,这条古道本身就承载着厚重的历史,而且保存这么完好,这么有特色,真的是罕见啊!还有这“定远桥”全是用大石块彻的,我们完全可以去申请“国家文物保护单位”、“省文物保护单位”啊,有了这快金字招牌,还怕没有人来走这条路?现在流行“请领导吃饭不如请领导来出汗,请领导K歌不如请领导休闲干活”,非要什么拖拉机啊?我们来个全面复古,全面原生态,古人能用马匹,轿子,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用啊?你们想想,游客来了,走上十来里山路,出一身臭汗,吃上这纯天然的饭菜,再去菜地里摘些蔬菜,摘些季节性的水果,钓几条鱼,这样多惬意啊!”
洪帅一兴奋,就开始比划着,指点着,象个设计师一样开始规划起来:这里做蔬菜地,哪个山坡种上多品种的水果,这里做餐馆,哪里建客房······
在洪帅滔滔不绝的设计,规划时,老陶在暗自感慨着:后生可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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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离开刘家湾村后,他们又走访了另外两个村,回到乡政府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乡政府是一个大四合院,一栋大会堂把整个大院子分成前院和后院,前院是九十年代的建筑,所有的各部门的办公室和乡领导以及具备公务员身份的干部的住房都安排在前院,那些事业干部,集体工作人员,临时工以及带家属,自己开火做饭的人员被安排在后院,后院是六十年代的建筑,这么老的建筑在全县政府机关也不多见了,然而水庙乡政府真正最古老的还不是房子,而是后院里的一棵桂花树,没有谁能准确的说出它的年龄,乡政府所在地原来是丁姓家族的祠堂,解放后,才改为乡政府,陶四清听老婆丁菊花的爷爷说,从他记事起就有了这棵桂花树了,每到中秋时节,不仅满园香气扑鼻,而且还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周围的老百姓都知道“桂花香,谷进仓”。陶四清住后院,他的房间正好对着桂花树。桂花树下有张石桌和四个做凳子用的石墩子,所以只要不是下雨,这里就成了老陶家的用餐地方。
妻子丁菊花早就把晚饭准备好了,陶四清一进门,丁菊花就给他端上一盆水,递上毛巾说“这么热的天还穿两件衣服,你不嫌热,我看着都要冒汗了!”
“这个鬼天气,不阴不阳的,中午还出太阳,下午就变天了,反而变得更加闷热了”
丁菊花帮着男人解开领扣,取下领带,陶四清索性把衬衣脱下来,光着膀子,丁菊花一边给陶四清擦洗着身子一边汇报近几天家里的情况,主要是谁家的儿子结婚了,下了请帖来,要请老陶去做证婚人,谁家盖了新房子,特意来要求老陶去喝酒,过中秋节谁来送节了,谁送来一袋新米,谁送来一袋红薯,谁送来一坛米酒,谁抓来一只鸡,谁抓来一只鸭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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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能捡一些主要的讲吗?啰里吧嗦的,有你这么向领导汇报工作的吗?”陶四清有些不耐烦起来,问道:“癫子爷来了吗?”好象爷癫子来不来就是主要的事情。
“你没看见吗?就在桂花树下坐着呢,他今天一大早就来了,在这里吃了午饭,非要等你回来喝酒呢,呵呵”
淘四清把身子探出门外,就看见一个老头坐在桂花树下,在黑灯瞎火中喝着酒,“爷啊癫子,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就先喝上了啊,哈哈”陶四清提高嗓门大声说,
“什么?喝酒啊?好,我喝,呵呵”癫子爷耳朵背,在不顺风的时候往往是在答非所问。
癫子爷名叫王学军,正因为耳朵背,你问东,他说西,整天乐呵呵的,说话总是不着调,大大咧咧,疯言疯语似的,所以大家都叫他癫子爷,癫子爷除了耳朵背以外,身子骨硬朗着呢,八十多岁了,能下地干活,能上山砍柴,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常常是酒不离手,他的酒壶就是一个老式军用水壶,水壶表漆已经完全脱落,壶嘴塞换成了木塞子,背带早就是用麻索来替代了,他的外甥觉得舅舅的酒壶太有损政协常委的形象了,特意给他买了个不锈钢的保温壶,并把这个旧水壶扔到水塘里去,结果被癫子爷骂得狗血淋头,大冬天的,硬是逼着“冇德才”脱了鞋袜,卷起裤退到塘里把这老古董捡回来。有关癫子爷的传奇在水庙乡几乎是家喻户晓:五十年他跨过鸭绿江去保家卫国,在上甘岭的一次战斗中,全连的人都牺牲了,他却奇迹般的活下来了。据传说是当一发炮弹在跟前爆炸时,是他的连长爬在他身上,连长被炸得血肉模糊,他只是耳朵有些失聪,因为他保住了阵地,保住了部队的番号,部队要提拔他当连长,他死活不愿意当官,转业到地方工作,在水庙乡粮店当仓库保管员。三年自然灾害日子里,全国人民都在饿肚子,粮食部门的工作人员也不列外,他们站长家孩子多,口粮少,最小的孩子每天晚上都被饿得嚎嚎大哭,最后到发烧,水肿,不省人事。癫子爷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擅自打开仓库的大门,装了半袋玉米偷偷的送给站长的老婆,孩子得救了,但是半袋玉米的事情最终还是被上面知道,站长一个人把责任承担下来了:是自己开的锁,自己偷装的玉米,自己家人吃的。最终,站长关进了牢房。癫子爷被顶替提拔当站长,也就是在组织上来任命他的当天,他把仓库的钥匙和一份辞职报告提交给组织,回到他的出生地当农民,关于这些传说是真是假,没有人去考证过。他参加过抗美援朝是真的,在战斗中立过功负过伤是真的,有民政部门的《伤残军人证》为证,至于部队是不是要他当军官,为什么没有当成军官,也有人怀疑,怀疑他文化低,怕干不了,他也确实在粮食部门工作过,现在县组织部和粮食局的文献档案里还能找到“关于王学军同志任水庙乡粮站站长的通知”,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回到了农村,也有另一版本的说法:当初癫子爷看上了本村一个姑娘,由于姑娘的家庭出身是地主,组织上不同意他们结婚,还批评他政治立场不坚定,思想觉悟落后,是在给自愿军英雄的光辉形象抹黑,他一怒之下干脆就落后到底,回乡当农民了,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哪个版本的解释,癫子爷回乡务农的原因都是有些“不光彩”的色彩,所以他很少来正面回答这段历史,有时干脆装疯卖傻,答非所问,他回到村里的确是和一个地主成分的姑娘结婚了,夫妻恩爱没过上几年好日子,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就在工作组入队后的第一个动员大会后,他的妻子自杀了,她的死因也有两个版本,一是“小地主婆”害怕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压力,二是怕再次连累王学军这位自愿军英雄,自从“小地主婆”死后,村里就开始闹鬼了,每到夜深宁静的时候,就能隐隐幽幽从村子对面坟山里传来鬼叫声,一会哭,一会笑,一会话语不绝,所以那段时间,村里的社员一到天色断黑,家家户户都是门窗禁闭,连工作组晚上开会都没人敢出来参加,其实,工作组也害怕,在村里草草了事就转到别的大队继续去发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了,从此,王学军就象变了个人似的,变得爱说爱笑了,变得爱喝酒了,“癫子”的外号也就从此诞生了,从当初的“癫子叔”变成现在的“癫子爷”,整个水庙乡的人都这么叫。癫子爷膝下无儿无女,曾经也有好事者动员他再找个婆娘,他总是笑着说:婆娘又不能当酒喝,费事,哈哈。
八十年代初组织部门特意来找到他,像他这种情况可以争取落实政策,恢复工作,还可以恢复原职,他回答说:“当官啊?又不能当酒喝,费事,哈哈。”
陶四清和癫子爷真正的交往要从03年开始说起,当时正值“纪念抗美援朝参战五十周年”,有一些参战老兵对国家给予的津贴标准太低向各级政府提出反映,各级政府对此高度重视,正在组织各个有关部门进行调研,研究出台新的政策和津贴标准,有些地方的老兵耐不住等待,开始搞串联,准备集体上访,维护社会稳定本身就是司法所的一项重要工作职责,陶所长找到癫子爷,要他相信党和政府,不要去搞非法串联和非法上访,癫子爷回答很干脆:“上访做什么哦,又不能当酒喝,费事,哈哈,能活下来就很好了,哈哈。”癫子爷说话算话,当全县别的乡镇的老兵们统一穿着当年的旧军装,胸戴军功章,喊着当年的口号,唱着自愿军军歌到省城去上访时,他照常在家喝他的酒,为此,陶所长还得到领导的表扬,表扬他政治责任心强,工作认真负责,省城是没有去,但是癫子爷向陶所长提出另一个更苛刻的要求,想到朝鲜去,去看看长眠在那里的战友,搞得陶所长哭笑不得,说:“去朝鲜做什么啊?又不能当酒喝,费事啊,”这句话正好顺风,颠子爷听的很清楚,说:“这怎么能是费事呢?我就是想去给战友们敬杯酒啊,这怎么能是费事呢?这个事情你去合计合计,看看怎么个路线哦”。
为了癫子爷的路线图,陶所长几乎每次到县城都要到公安,民政,旅游等部门咨询,人家权威人士的回答是几乎是不可能,就是通过旅游团队去旅游,也是很受限制的,只能在他们朝鲜方面规定几个地方按他们的规定要求去看看,不是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的。好在癫子爷从不气馁,一有时间就来乡政府找陶所长,特别是逢年过节,而每次来都会烂醉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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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陶四清洗漱完,换上平日的衣服后,洪帅也到场了,丁菊花把早就做好的菜堆满一桌,其中包括她最拿手的“血浆鸭”和“米粉肉”。
“我说,陶所长婆娘啊,你也真算抠门的啊,你男人不回来,你就硬是不把这好的吧酒菜端上来啊,害得我整天在咬这猪蹄子,差点门牙都扣掉了”癫子爷一边说着一边夹起一快米粉肉就往嘴里送“好吃,好吃,咸淡合适,入口就化,好吃”。
丁菊花啼笑皆非地说:“你这个老不死的癫子爷,怎么这么冤枉好人啊,中午我说有现成的米粉肉,你不吃,就非要吃猪蹄子,我只好特意给你烧红烧猪蹄,现在倒好,猪八戒倒打一扒。”
“什么?喝你们家的好酒?好,好,就喝你们家的好酒。”说完,他就把木塞子把酒壶塞紧,麻利的把斜跨胸前的酒壶一摔,酒壶就象手榴弹一样吊在屁股后面了,弄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不要你老提醒,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呵呵”陶四清对着颠子爷的耳朵大声说,他把用“购物卡”买来的酒给每人都满上一杯,陶所长心情好,又逢中秋佳节,他清了清嗓子,举起手中的酒杯正要发表“中秋祝酒词”时,却被颠子爷抢了头彩,他抓起手中的酒杯往嘴里一干而尽说:“好酒,好酒!陶所长婆娘,我酒壶子快空了,等会你要把这好酒给我灌满哦,不能参假哦”再次弄得满堂大笑。
陶四清早就习惯颠子爷的不听招呼的行为了,他只好和洪帅相互敬起酒来,两人一来一往的喝着,洪帅也不时的给丁菊花敬上两杯酒,丁菊花通过开酒店的锻炼,其酒量一点也不亚于她男人,即使在不开酒店的日子里,为了陪着她男人借酒消愁也在不断的加强酒量训练,所以对于别人主动敬来的酒,她一般是来者不拒的,洪帅举杯站起来说:“嫂子,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嫂子,所以,我们陶所长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感谢你丰盛的晚餐,我敬你,我干了,你表示”
“哪有这样的规矩啊,要干就都要干,还说什么表示?欺负你嫂子是女人,是不!”陶四清拿出领导态势点评起来:“小洪啊,你工作确实不错,今天表现就很好嘛,但是这喝酒啊,你就还得学着点,咱们是兄弟,喝酒还要起立吗?不要左感谢右一个敬你,想当初我和你姐夫……”
老陶刚刚借着酒兴致找到一点点当领导的感觉,正要拉开腔做指示时,颠子爷又开始打岔了:“说什么?陶所长,你说去朝鲜有门路了?当真?”
陶四清有些不耐烦了,凑近颠子爷的耳朵大声说:“颠子爷啊,我的亲爷爷啊,你好好喝你的酒,成不?你怎么老是惦记着去朝鲜啊?能去我还拦着不让你去吗?人家朝鲜人民正在和美帝国主义的走狗剑拔弩张,都快要打起来了,连‘六方会谈’都停摆了,你这个时候去,不是在给国际社会添乱吗?再说人家朝鲜人民现在连饭都吃不饱,还能天天伺候你喝酒啊?就你这个喝法还不把人家社会主义国家给喝跨啊?”
这时,丁菊花的手机响了,是儿子的电话,儿子在电话里也没有问候节日快乐,只是关心爸爸在不在。
“在,在,是不是要你爸爸接电话啊?你等等啊!”说着,妻子把电话给老陶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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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只要是儿子打给妻子的电话,老陶都会聚精会神的去扑捉,在妻子的脸部表情和言语中去扑捉有关儿子电话的一切信息,即使通话结束后,他还要反复询问妻子:到底说了些什么?他说这么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还隐瞒什么不愿意告诉我的?等等,有时候妻子也很无奈的说:“你啊,哪象个当爹的样子,既然你这么在乎儿子,儿子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啊,非要装什么硬鼻孔嘛,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接了儿子的电话你就丢人了啊,你丢人给谁看啊。”
现在也一样,对丁菊花送到眼前的电话依然是装做不理不睬。
“老陶,给儿子个面子吧,你就接一次儿子的电话好吗,今天好歹是过节,听话哦,”丁菊花笑嘻嘻的央求着,老陶也知道妻子的笑是笑给洪帅看的,是不想让自己在同事面前无脸面,要是没有旁人在,她也许会换一种不友好的语气。
陶四清把大手一摆,男人味十足的说:“去去,要我给他面子?他给老子面子了吗?你少给我来添乱,败我酒兴,女人就是麻烦,洪老弟,咱们接着喝”。
看到他们夫妻的表演,洪帅无所是从,不知是批评丈夫好,还是安慰妻子好。
丁菊花倒是把握气氛的高手,他笑着对洪帅说:“咱老陶啊,就这么个脾气,呵呵,别见怪啊,洪主任,你们慢慢喝哦”,妻子只好自讨没趣的跟儿子去做解释了。
陶四清依然竖着耳朵听妻子和儿子的通话“儿子啊,你爸爸今天心情很好,这不,正在和同事喝酒呢,等会再给你电话啊······什么,惊喜,给我们个惊喜······哦,哦······新闻频道,好,新闻频道,我就去看,就去看”
“什么惊喜啊?就他那人模狗样的王八羔子还能有什么好事情啊?”陶四清大声的问妻子。
“儿子说他的设计作品在国际上获大奖了,还上了新闻频道。”
“你快打开电视啊,还在这磨蹭什么,快啊!”陶四清为了掩饰自己的迫切心情,又漫不经心的补充说:“我才不相信呢,就凭他那人模狗样的,也能在国际上获奖,还上新闻频道?蒙谁啊?我倒要看看是真是假?呵呵”
“懒得理你!变态狂”丁菊花变得没好脸色的起来,说完,就进屋开电视去了。
他们家的电视和别人的摆设不一样,人家的电视屏幕是对着室内的,他们的电视屏幕是对着窗外的,只要推开窗户,坐在桂花树下就能看电视,陶四清结婚时候就买了电视,是全乡少数有电视的家庭,有许多同事或周围的老乡想来他家看电视,但又顾虑会到影响他们的休息,陶四清看出了这种顾虑后,他干脆就把电视换成现在这个摆法,谁都可以在桂花树下看。二十多年过来,当初的黑白小电视现在已经换成了大屏幕的液晶电视机了,来桂花树下看电视的人越来越少了,但是老陶一直还是保留在桂花树下看电视的习惯。
新闻频道确实播放了这么条短讯“在法国举办的世界包装设计大赛中,由我国公司参选的作品——《水韵》系列作品荣获本次大赛唯一的金奖,这是我国首次荣获此类比赛殊荣。。。”镜头里出现展厅现场和获奖作品的画面,还有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穿着西装系着领带上台领奖的场面。
妻子疑惑的问丈夫“老陶,这领奖的人是咱们儿子吗?怎么变得这么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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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什么眼神啊!自己的儿子你也认不出来啊,不对啊,是不是播音员忘词了啊,怎么连创作者的名字也不说啊?”丈夫照样感到疑惑“我说,你还是打个电话给你儿子,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情啊?是不是这条新闻啊?”。丁菊花把电话拨过去,儿子的电话占线。
“不用了,我到网上查查就知道了”洪帅把他的智能手机打开,开始上网搜寻,不一会,洪帅兴奋的说“找到了,在这里,你们看,世界包装设计大赛,由中国公司推荐的参选作品,哇塞,这是中国最著名的广告设计公司啊!《水韵》系列作品,是白酒的酒瓶和包装设计,在这里,你们看,有照片,是很不错,有立方形的,有三角形的,有球形的,还有这些不规则形状的,很有特色!作品设计者是陶—全—有,是陶全有!你们的儿子!这里还有照片呢!”夫妻两争先恐后的反复争夺洪帅的手机。
“我就不明白,这么重要的新闻怎么就只报道那么短的时间,还有,这播音员也太不专业了,肯定是台长的亲戚,靠关系进电视台的,要不这么重要的新闻,创作者都不好好介绍一番,连名字都没念,真不像话!太不像话了!还有,这么重要的比赛,这么重要的奖项,怎么叫一个秃头去领奖啊?这不让外国人笑话咱中国没人吗?我儿子的作品碍他秃头什么事情啊?还拿着奖杯把手举得老高老高的,哼,真不像话!太不像话了!”陶四清动真格的气愤了,他一气愤就喝闷酒,拿起酒杯连喝两杯。
“哈哈”洪帅见老陶气愤的像只气鼓鼓蛤蟆的样子大笑不止“哈哈,是太不像话了!哈哈,来,老陶,就为这太不像话了干杯,哈哈……”
陶四清和丁菊花也跟着乐了,三人共饮一杯,颠子爷已经醉了,爬在桌上打起盹来,丁菊花给颠子爷披上一件衣服,又继续给儿子打电话去了,只是儿子的电话一直是占线。
菜过五味酒过三旬,老陶和小洪正来劲,两人喝着,聊着,不知不觉又聊到了孙翰林。
小洪说“老陶啊,你真行,培养了这么优秀的儿子。”
“咳!还优秀?不被他气死我就要烧高香了,呵呵”
“呵呵,我知道你是说反话,呵呵,反话,他不优秀,难道你优秀啊,你优秀能到国际上得奖吗?知道在国际上得奖的人叫什么吗?叫人才!世界级的人才,还不优秀啊!”
“什么奖啊,连个名字都没捞下,这样的奖有用吗?谁知道啊?我就不明白,他怎么就不自己去领奖呢,你看哪个奥运会冠军不是自己领奖啊。”
“也许你儿子没有时间去领奖,在法国,远着呢,还有种可能就是这次参赛者不是个人而是单位,由单位的名义参赛的,哎,不管怎么说,你老陶的儿子就是有出息,能干,给力!”
“哈哈,说这叫有出息啊,我还真接受不了,只能说这小子运气还行,呵呵,对了,主要是他有个好名字,全有,什么都有,呵呵,你知道吗,这还得要感谢你姐夫啊,是他给取的名字。”有些醉意的陶四清感慨起来“你姐夫啊,其实也不容易的,他靠自己个人奋斗到今天这个位置,真不容易啊,头发都熬白了,本来我们两是同班同学,又是同一天在同一个地方参加工作,按理来说应该是情同手足,亲如兄弟的,可以这些年来,我们的距离却越拉越远了,而且我还在心里和他暗暗叫劲,呵呵,不应该,真不应该,这说明我心眼小,所以没有出息,你姐夫宽宏大量,所以他就能当大官,今天我们在他办公室谈了很久很久,其实他一直在关心着我的,现在他要调走了,还跟许多县领导招待要他们关照我,走的时候还送我几包烟,哎,多好的人啊!所以。你小洪啊,就要好好向你姐夫学习”
“他有什么好学习的,不谈他,换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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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呵!还看不出啊,小洪,你还蛮骄傲的啊?你姐夫让你学习的地方多着呢,工作敬业,吃苦耐劳,为人正直,清正廉洁,待人和蔼,平易近人,讲感情,重义气,还有很多,这些都值得你去学习,你了解吗?啊?”陶四清开始激动起来。
“我不了解他,难道你了解?几包破烟就把你感动了?你什么立场?不说了,倒胃口!”洪帅的声音几乎接近吼叫,把爬在桌上的颠子爷给弄醒了,“月亮?出月亮了?”颠子爷抬起头来看看天空说道:“今天这个天象,要出月亮啊,玄!”他扭动了一下身子,继续爬在桌上打盹。
在老陶的记忆中,一向风趣幽默,说话彬彬有礼的洪帅很少象现在这样发火说话,两人沉默会,陶四清拿出长者的风范说:“你啊,呵呵,年轻气盛,象我年轻的时候,这脾气啊说来就来,呵呵,你年轻,学历又高,是很有前途的,要好好把握自己哦,我不希望你将来也象我现在一样,一事无成,我不管你对你姐夫是什么看法,但是我原来对你姐夫还真的是有种莫名其妙,又不可名状的想法,来,喝了这杯我告诉你一件事。”两人碰杯一干而尽,陶四清环观周围,唯恐有旁人听见,压低嗓子说:“知道为什么要我来主持工作吗?县委过段时间就要开常委会来专门来研究人事问题了,这次要提拔我,李书记今早电话告诉我的,你姐夫和其他的几个县领导也透露了这个意思,哎呀,老了,老了,还要我当官啊,呵呵,不过,你放心,小洪,咱们是兄弟,不管我当什么官,我都会关照你的,你只要你跟着我好好干,”
“哎呦!”洪帅痛苦的一头栽倒在桌上,用双手把脑袋埋起来“哎呦,我的陶所长啊,我都不知道怎么来说你了”。
洪帅站起来,长长的嘘口气,平静会情绪,干脆还是坐下来说:“老陶啊,我的亲哥哥,我对你真的是很尊敬的,但是今天我可能真的要得罪你了,话说道这个份上,有些事情我今天不想再瞒你了,先说说你那老同学孙翰林,你认为他是什么好鸟啊。没错,他是有能力,也很敬业,也还不算贪官,待人和蔼,平易近人,这些你说的都没错,但是他是一个伪君子,一个没有人情味的伪君子,你还真的认为他会帮你啊?他管了十多年的组织人事,提拔一个副科级干部其实就是他说句话这么简单,但是所有的人可以提拔就是你老陶不行,因为你是他同学,提拔了你就会给他带来负面影响,就会有人在他后面说三道四,就会影响到他的官运亨通,他眼里就只有他自己,只有他的“官”,他只看重“口碑”,只看重“民意”,你只是他树立“口碑”赢得“民意”的一个道具,越是和他关系亲近的人就越受伤害,不仅仅是对你是这样,对我姐姐,对我都这样,我姐当孩子王站讲台几十年了,身体一直不好,通过公开应聘考进教育局机关,他硬是不同意,理由就是怕人家说他的闲话,他就是一个典型的政客,这种沽名钓誉的政客比那些贪官还可恶!你说他是正直吗?他现在要调走了,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我姐姐调进教育局,还有就是……”洪帅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突然停顿了。
“还有什么?”
“老陶,我再说下去,对你打击就太残忍了,你今天难得有个好心情,不说了。”
“快说,别拉屎拉半截的。”
“反正你迟早会知道的,早让你知道总比你晚知道要好,那我就说了?”洪帅还是停顿会,鼓起勇气说“县委常委会在今天上午已经开了,主要是市委组织部来宣布孙翰林的调动和新的副书记,同时会上还研究了水庙乡的政法书记,但不是你……”
“谁,那是谁啊?”
“我”洪帅很不心甘情愿的回答,声音很小,好像没有通过口腔直接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我也是今天中午我姐姐告诉我的,所以今天我一直心里不是个味,很矛盾的,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有种不光彩、做贼心虚的感受,对你来说是残酷,对于我和你的感情交往来说,我还真不敢去相信未来会怎样”说完,洪帅诅丧着上厕所去了。
桂花树下,只剩下陶四清和癫子爷,颠子爷依然还在打盹,一只衣袖从癫子爷的肩膀上滑落下来,陶四清本能的起身给他从新披好,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木呆的坐着,头脑一片空白,好长一会,他头脑里才有了些词汇,他随口说出了《三国演义》里的周瑜那句经典名言“既生瑜何生亮”,天空刮起一阵风,桂花树的枝叶在风中摇晃着,几瓣桂花花瓣飘落到陶四清的酒杯里,他用手指把花瓣慢慢拨开,独自喝了两杯酒,然后仰望天空自言自语感叹到“怎么还没出月亮啊,中秋节不会真的没有月亮吧?”
洪帅回到了座位,没有跟陶四清打招呼,也独自喝了两杯,沉闷着,陶四清依然仰着头,好像是在黑暗的夜色中寻找月亮,并不时的自言自语:“怎么会没有月亮呢……”
中止他寻找月亮的是他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问道:“谁啊?”
电话是张家村的“李寡妇”打来的“陶所长啊,要出大事了,你赶快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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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着急,你慢慢说,慢慢说啊!”陶四清脸色立即恢复工作状态的那种紧张。
“是张哑巴要我给你打电话的,张哑巴喂的牛,有头母牛下崽了,生了三天都没生下来,张哑巴都急哭了,怎么得了啊,你赶快来啊!”
陶所长算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了,他气急败坏的说到“母牛下不了崽,你找司法所做什么啊,你该去找兽医站啊,难道我司法员管了人还要管畜生啊?岂有此理!”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陶四清发出的声音把癫子爷给惊醒了,丁菊花也急忙从里屋走出来。
“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啊,喝点酒,就发酒疯。”
“这什么世道啊,还让不让人活啊,牛下不了崽,来找我司法所?我管天管地管空气,还得管你牛下崽啊?”
“你可以跟人家好好解释,好好说话啊,人家可能也是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才想到你啊,是信任你,才找你的。”
“畜生有事找我来管,谁又来管过我啊?我几十岁了,还不如畜生!”陶四清越说越气愤,妻子和癫子爷对陶四清突如其来的发火感到诧异和不解,只有洪帅不动声色的坐着,他心里明白老陶发泄的理由。
电话又响了,妻子把电话递给陶四清,象哄孩子一样说:“听话,跟人家好好说,你不是常常挂在嘴上说吗,有困难就来找司法所吗,现在人家有困难才来找你的啊,好好说哦!”
陶四清平静下情绪接了电话,电话不是张哑巴和李寡妇打来的,而是儿子陶全有,陶全有在电话里问老陶看了电视吗?知道他的作品获奖了吗?老陶用“嗯,嗯”来回答,同时和一旁的妻子交换个眼神,丁菊花才明白是儿子的电话。她期待着这对父子能好好说说话。
老陶终于开口了“那怎么在新闻里不念你的名字啊,也不见你去领奖啊?”
小陶在电话里笑着说“老爸,有没有名字,领不领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社会认可了我,实现了我存在的价值,重要的是我们的小公司现在有许多大公司愿意高价来收购,从今往后我在这个行业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再也不会是订单来选择我,而是我来选择订单了,还有几家美术院校邀请我去当客座教授,您说好笑不,我自己大学毕业证都没有的,呵呵······”陶老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老爸,我真的很感激您,没有您的教育和影响就不可能有我今天的成绩,您在听吗?”小陶声音有些颤抖了“老爸,我感谢你让我读了那么多的国学经典,接受了那么多的传统文化,正因为我有这个文化底蕴在,所以在80、90后的同龄人中我能更胜一筹,我这次的获奖作品的创作灵感就来源于《道德经》中的上善若水的哲学思想,我现在还能背的,您听着,第八章,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老爸,我记得您在跟我讲解这一章的情景,您当时还引用了托尔斯泰的解释,说做人应该像老子所说的如水一般。水总是往低处流,它低调,不张扬,在没有遇到障碍,它向前流去;遇到堤坝,停下来;堤坝出了缺口,再向前流去。容器是方的,它成方形;容器是圆的,它成圆形。它很渺小,渺小得变成挂在野草上的露珠,照样能滋润万物,它又很伟大,它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能摧毁它前进道理上的一切。对不?老爸,你知道吗,在我设计方案和制作样品的时候,我眼前只有你,只有你的面貌,你的身影,你的言语,老爸,我是流着泪把作品做出来的”孩子小陶在电话里哭泣起来“老爸,其实你就是水,有着水一样的高贵品质,水一样的坚韧有力量,水一样包容处事,水一样的低调做人,像水一样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老爸,您太伟大了,您能够几十年默默无闻的心甘情愿的,任劳任怨的当你的司法员,您太伟大了,老爸你不容易啊!……”两股热泪从老陶的脸上滑下,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把电话递给妻子,转过身去,攀着桂花树豪豪大哭起来,哭声中包涵着对儿子成长的喜悦,对儿子误解的懊悔,对自己命运的感悟,对自己功利心的嘲笑。……
一个大男人这么一哭,让丁菊花和洪帅也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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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癫子爷说话了:“该上月饼了吧,陶所长婆娘,没出月亮也不能不吃月饼啊?”
癫子爷的话把大家逗乐了,陶四清用手揩干脸上的眼泪说:“少不了你的月饼,但是我不能陪你吃了哦,我还要到张家村去,我要是不去啊,张哑巴是吃不下月饼的。呵呵”他转过头跟妻子说:“你把我的兽医箱和手电筒找来,然后给张哑巴去个电话,就说我马上就到哦,让他们别着急。”
“老陶,还是我开车送你去吧?”洪大有起身说。
“你就别去添乱了,连人生孩子都没见过,还知道牛难产啊?呵呵,我喜欢骑摩托车下乡,凉快,呵呵,你就在家,现在是特别防患期间,乡政府不能没有人留守啊,万一出过什么事情,我怎么好向李书记交代啊,嘿嘿,现在是我主持工作,你得听我的,等长假过完,你当官了,我再听你的哦,呵呵······”
陶所长换上平日下乡的行装,推摩托车去了,嘴里一直还在重复着儿子刚才的话:有没有名字,领不领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社会认可了我······
当摩托车刚刚驶出乡政府大门,陶四清好像感觉到有人在叫他,好像是癫子爷:陶所长,月亮出来了,谁说中秋夜没有月亮啊······
后 续
本来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是,在国庆长假期间水庙乡又发生了一些故事,还有必要跟大家来说说。
2011年11月12日
来源:绥宁新闻网
作者:肖世群
编辑:redclo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