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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溪笔记

来源:绥宁新闻网 作者:龙章辉 编辑:redcloud 2012-08-09 15:4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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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罪了

  汽车驶出县城,顺白河而下,二小时后到了乌溪电站建设工地——两台挖掘机正在河滩里铿隆铿隆地挖捞坝基,层叠而坚硬的卵石使挖掘机止不住地颤动……

  公路左边,依山建了一线棚房;空斗墙体,石棉瓦屋盖。这是电站的临时工棚。电站建设指挥部的工作人员和施工队的民工都住在这里。棚房两侧,立着几根木桩。木桩间拉了铁丝,晾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棚房前的土坪里,随处可见丢弃的菜叶、肉骨头、烟屁股、烟盒子和矿泉水瓶子。一位半白头发的农妇正提着塑料袋、拿着火钳夹那些瓶子盒子。正午的阳光当空泼下来,使她的白头发更加耀眼。

  乌溪电站总装机容量3万个千瓦,是我们昭陵集团投资建设的水电站,也是乌溪村在乌溪乡党委、乌溪乡政府的领导下成功引进的招商引资项目。用乌溪乡党委书记欧阳正旺的话来说:“……乌溪电站的开工,标志着乌溪村新农村建设迈出了可喜的第一步……”

  乌溪电站开工后,乌溪人民欢欣鼓舞,再接再厉,又想迈出可喜的第二步——将我们集团年产2万吨工业硅项目引进该村。

  别看乌溪山偏地远,乌溪人却很有智慧。为了再次引进项目,他们搜山刮岭捉来五步蛇,配土鸡做成地道的龙凤汤;他们咬牙忍痛宰了看家多年的老狗,架起铁锅炖得烂香烂香;尔后上门隆重邀请集团领导来村里做客。集团领导起初有些踌躇,抵不住龙凤汤和狗肉香的诱惑,最后竟欣然赴宴。于是,红漆的八仙桌一字儿摆开,大碗的糯米酒层叠着端上来。面酣耳热之后,乌溪人趁机摆出在乌溪村建设工业硅项目的好处,概括起来主要有两点:一是工业硅系高电耗产品,在电站附近建设省去了长途架线的高额成本;二是硅厂一些技术性不强的体力活可以安排乌溪人做,既解决了硅厂的用工问题,又免除了乌溪人年年背井离乡、南下北上打工挣钱的艰辛,是一件既惠工又惠农、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我们何不携手并肩、共创大业?!

  集团领导惊诧于乌溪人的见识,感动于乌溪人的赤诚,在反复斟酌、权衡利弊之后答应了乌溪人的招引。我们此行便是受集团委派,来乌溪村筹建工业硅项目的。

  离开电站工地左拐,沿着一条凹凸不平的土马路再行驶两公里,便到了我们的目的地——昭陵硅业有限公司(为便于叙述,以下简称硅厂)建设地。集团征地拆迁协调小组的柳平等人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哦,这里的风景美极了!乌溪水碧亮碧亮,从曲曲弯弯的山峡中迤逦而来;乡间公路贴着乌溪水摇头晃尾,结伴而行;两边山峡,峰峦逶迤;简朴优雅的木楼,点缀在山脚的平阔地或山腰的缓坡处,炊烟袅袅,伸向悠远的蓝天。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里的空气都格外沁人心脾。

  马路左边约3米高的田坎上,一溜长田横亘在山脚。柳平告诉我,这些田合计8亩,是七组和八组的,已全部为集团征用;由于建厂面积不够,还加征了田上边的半岭山坡;山上的界碑已埋设好,只等开挖。

  也就是说,这里亘古以来的幽雅恬静,很快就要被挖掘机、铲车、推土机等建设机具的喧闹声所替代;乡间鸡欢狗叫的土马路上,很快就会有运输车辆穿来梭往,晴天扬起漫天黄尘,雨天坑洼着遍地烂泥。这一切,都将在我们这帮人的指挥下发生。置身美丽的乌溪山水之中,我心里忽地涌起一股强烈的负疚感。

  但美丽的乌溪太清贫了,至今还有人依赖鸡屁股、鸭屁股银行艰难度日;至今还有老人因无钱治病而痛由天命、失学儿童抛撒荒野……

  于是有了工农联姻,共谋一方脱贫致富的幻梦!

  于是我只能在心里对着美丽的乌溪山水说一声:得罪了! {Ky:PAGE}

  吃狗肉

  狗乃乡间常见动物。

  行走于村野陌路,农舍篱前、茅草丛里,冷不丁就会钻出一只黄狗,汪汪汪地冲着你吠。胆小之人常被其凶巴巴的模样吓住,止步不前甚或夺路而逃。犬吠是乡村与你打招呼的一种特有的方式,吠了一阵后它就会赫赫地吐着舌头、摇着尾巴依依地傍你左右而行。狗是颇通人意的灵性动物。

  寒冬腊月,一些老朽年迈的狗熬不过了,人们便将其宰杀,大块切了,佐以桂皮、八角等香料,架起铁鼎罐用文火慢慢地烹……烂香烂香后用海碗舀出,呼来左邻右舍,吆五喝六、斗酒猜拳。狗肉性温提火、滋阴壮阳,尤宜冬天食之。再冷的严寒它也能让你的脊背浸出细密的热汗。一些青壮后生吃多了,元阳太旺,夜里频繁拿堂客出气;整得堂客又喊又叫、又哭又笑。

  对于吃狗肉,硅厂筹建总指挥张春喜却另有一番心得。他不但冬天吃,三伏天更爱吃!许多人不解,以为伏天吃狗肉必烂五脏六腑,便向张总质疑。张总笑而不答。待问者忒急了,方不紧不慢地说:“你拆开三伏天的‘伏’字看看,左边是人,右边是犬,其意很明——人狗相合为‘伏’;如此一解,不就明白三伏天为什么能吃狗肉了吗?”张总的解释令问者茅塞顿开。

  乌溪人深谙了张总的嗜好,恣意迎合;隔三岔五,总有人烹了狗来请张总。我们筹建指挥部众人也得以随行,共赴狗宴。工农相聚,其乐融融。于是乌溪村山山岭岭掀起打狗热,从此乌溪犬无宁日。

  八组组长苟学文与我们相交甚密,组织狗肉宴也最勤快,人称“狗队长”。狗队长脑子活,相中了硅厂投产后几百名员工的嘴巴,在离硅厂50米处的马路旁搭起半片小屋,做起了快餐和烟酒副食的小买卖。平日无事,他便四处访狗,打来后就邀我们。建厂初期,张总不常来工地,狗队长就去电话请。等张总来了才下锅烹狗。那段时间,狗队长的小店是我们吃狗肉的基地。常来吃的除我们外,还有乌溪村的村长、支书、村委们,甚至乌溪乡党委书记、乡长在5里外的乡政府闻到狗肉香,也开着那辆又破又旧的吉普车赶来了。我们在这里吃狗肉、谈工作,硅厂建设中的许多棘手事都是在这浓浓的狗肉香里讨论解决的。

  后来我跟张总开玩笑:“你真不该来乌溪,连狗也怕你了,看见你都要绕着走。”张总嘿嘿笑。

  玩笑归玩笑,吃狗肉也能融洽工农关系,倒不失为一桩趣事。

  在张总的怂恿下,炎夏酷暑,我们也试着吃狗肉。奇怪的是,吃下去非但不上火,反而凉习习的,似乎比冬天吃更有滋味些。 {Ky:PAGE}

  南方第一漂

  乌溪山水美极。

  便有那灵泛之人,打起了山水的主意,花钱买来橡皮筏子、木桨、太阳帽、草鞋、救生服等,办起一个漂流公司,名曰:南方第一漂。店名之大,足显山里人的胆识。墨宝是本县一位知名书家所赐。字迹飘逸而有神韵,想必也是浸润了乌溪山水的灵气吧。

  这位“灵泛之人”便是村长李才顺。

  才顺三十出头,早年耐不住山里的寂寞,走南闯北,攒足了见识,很会来事。乌溪村的招商引资和新农村建设,都是在他的精心营造和强力推动下轰轰烈烈地搞起来的。他精于算计,知道一分钱怎样变成两分钱、三分钱甚至更多钱的诀窍。他是硅厂与乌溪村之间的重要纽带。

  漂流公司与硅厂工地隔路相望。我们进驻乌溪时,它已彩旗飘飘地挂牌营业了。名曰漂流公司,实为六排五间的一座木瓦房,二层楼,临乌溪水而建,四壁上着黄色油漆。才顺为公司总经理。管理人员两名,才顺的老婆凤妹和妹子兰兰。除了做漂流外,还供应具有浓郁农家风味的饭菜。

  平常日子,但见些俊男靓女,骑着摩托,戴着头盔,鲜衣飘飘地呼啸而来。进屋交了钱、换了衣服后,才顺开着那辆重庆长安面的车将其送往乌溪上游的漂流起始点。一伙人撒一路尖叫和浪笑,水淋淋地漂下来,一个个的身体被衣服裹得紧紧,尤其是女孩子,从上到下,曲线流畅得连蚂蚁都站不稳。

  每到周末,有小车数辆鱼贯而来,泊在店前。狭小的土马路常常塞车,进进出出的拖拉机、中巴车、小四轮、农码车堵烂一路。喇叭声、叫骂声不绝于耳。此时,才顺兴奋地当起了乡村交警。他一边给司机发烟,一边吆喝着让道开路。妹子兰兰也风情万种地傍在门前,与那些司机打媚眼、递闲话。倒让那些司机不烦不恼了,正欲下车与兰兰打趣说野话,路却又不合时宜地通了。

  由于挨得近,加之需要买些生活用品,工余时间,我们经常光顾漂流公司坐一坐、歇一歇。起初,凤妹端茶摆凳,很热情。但由于我们的鞋跟难免带些泥泞进屋,时间一长,凤妹的脸上便不好看了。她一面扫屋一面唠叨。有一回才顺听见了,劈头盖脑一顿臭骂,把她骂哭了。我们很不好意思,便不再去漂流公司坐了。但当上级来检查需要开餐时,我们仍然将接待餐放在漂流公司开。凤妹的脸上又灿烂起来。

  乌溪山高水远,人们每年种完庄稼后无所事事,农闲日子兴起了玩牌赌博之风。年长的,三毛五毛赌着玩;年轻的,一扎一扎地赌,俗称“扳豹子。”有点家底的直到输得精光,没钱的去借高利贷赌。乡派出所曾禁过几次,但收效甚微。村里一老者,嗜赌如命,屡赌屡输,屡输屡赌。有搞笑之人给他取了四个分别带有四国特征的名字:中国名曰光输皇帝,韩国名曰经得输,日本名曰输光袋子,俄罗斯名曰输得不亦乐夫。一些人在本村赌不过瘾,还要跑到外地去赌。才顺便是其中之一。

  开漂流公司之前,才顺与人合股办过一家锰矿厂。那两年风行水涨,行情不错,每人赚了十几万。才顺见好就收,撤股回村办漂流公司,也是稳赚不亏。钱是人的胆,才顺迷上了赌博,常开车去外地赌。几个月下来,输掉十几万。才顺眼圈发红,借了十万高利贷又去赌,又输得精光。放高利贷者派了几个“烂崽”日夜逼债。店没法开了。才顺托人说和,将“南方第一漂”作价卖给了我们。那排大瓦房后来成了硅厂的员工宿舍。 {Ky:PAGE}

  妥协

  硅厂建设地既是一溜长田,又高出马路3米,为场地的稳固,靠马路这边免不了要砌挡土墙。我带人量了长度,有200多米。通过计算,墙体工程量为1000立方米,挖墙基和墙身的土方量大于墙体工程量,为1200立方米。如采用毛石砌筑,须采购毛石1100立方米,还有水泥、沙石等。由于靠近马路施工,问题就多了:一是毛石体积大,不能堆放太远,必须就近才方便施工,加上水泥、沙子,有近2000立方米的施工材料,本来就狭窄的马路估计会被占掉一半;二是土方外运,载重车辆来往频繁,路基本来就薄弱的马路不堪重负,很有垮方的危险。此马路是乌溪乡连接县道的惟一通道,人多车繁,是乡村敏感的神经。仅上述两点,就足以严重影响交通安全。

  为安全高效地施工,我们派人与石场、沙场协商,材料按每天所需配送,定期结算;土方外运以本地的拖拉机和小四轮为主,实行费用包干,倒土地点由车主找,相关问题都由车主负责。这就是,凡事要有规则,规则定好了,一团乱麻也能理出头绪来。更有利的是,风险相对减少,工程可以有条不紊地展开了。

  挡土墙基础放线那天,才顺提醒我,这段马路很快要进行水泥硬化,据说还要拓宽,此事归县路管站管,你最好与他们联系一下,放线时双方有人在场,免得日后扯麻纱。

  我立马与路管站联系。对方说路确实要拓宽,究竟拓宽多少,尚在研究中。事关重大,我赶紧打电话请示张总。张总让我直接请示集团董事长。我又拨通了董事长的手机。董事长在那边想了一会,指示我干脆让进去一米。然后无论怎么地都别管它了。这一米是个什么概念呢?一是我们白白损失了一米土地;二是再往里挖一米,土方工程量增加了一倍。当然,企业作为社会的一个组成,在与其它社会组成发生利益冲突时,也必须遵循相互妥协的规则,方能与社会和睦相处。我想,董事长这样做是符合规则的。

  为慎重起见,我连去三个电话请路管的人来看;但都说忙,要过几天才有空。

  又是六七天过去了。迟迟不能开工,我心急如焚,便指示施工队开挖。

  等到墙基全部拉上来后,路管的人来了。来人前前后后看了一会,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第二天,路管又来了。不同的是,这次的人多了好几个,一下车就找我,嚷嚷着说还要让进去一米。

  “这地是我们花了钱征了的,凭什么你们说让多少就要让多少?”我心里窝着气,语气很硬。

  对方一位瘦高个也激动起来,他扬了扬手里的一本小册子,说:“你懂不懂《公路法》?回去好好学习,学懂了再来管事!”

  我也针锋相对:“你懂不懂《公司法》?知不知道公司的财产同样受法律保护?看来你也得回去好好学习才行!”说完我就走开了,再也不理睬他们,任他们七嘴八舌地在身后嚷。

  末了,他们凶巴巴地去威胁施工队,说要没收施工队的工具。施工队害怕了,都停了下来。他们随即开车走了。他们走后,我立即吩咐施工队开工,并承诺一切责任由我们来负。

  事后,董事长来检查工程进度,责备我们太慢。我便将路管的事向他汇报。他听后很高兴。“好!好!就得这样,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们若真敢抢工具,就把他们的车子推到乌溪河里去!”我们大受鼓舞,摩拳擦掌,严阵以待。

  孰料这以后,路管却再也不说什么话了。

  等到他们也来修公路时,我们的挡土墙已砌好,场地的三通一平也已完成。

  为保持路面通畅,他们的推土机、压路机等机具需要经常停放到我们的场地上来。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我们不计前嫌,任其停放。双方见面点头一笑,互敬香烟,全没了先前的剑拔弩张。 {Ky:PAGE}

  放蛊

  司机小秦受人怂恿,去乌溪乡汨水村买土鸡蛋。第二天感觉肚子胀,隐隐作疼,但不吐不泻。他仗着年轻,没怎么在意。谁知这胀疼感仿佛在他肚子里安了家,没停没歇了。小秦慌了,忙去医院检查。查大小便,正常;查血常规,也正常……医生琢磨不清,试着当炎症治;打针吃药,没少折腾。却不见好,把个生龙活虎的小秦磨得黄皮寡瘦,一脸死气。

  狗队长来工地玩,见小秦模样,回去抓了把生黄豆给小秦吃。生黄豆又涩又腥,常人是吃不下的;小秦却嚼得嘣嘣响、喷喷香。狗队长大叫:“不好,肯定是中蛊了。”我们被吓住了,央着狗队长务必要想办法找解药救小秦。小秦更是勃然变色,差点给狗队长跪下了。狗队长沉吟半晌,答应试试。

  蛊毒是很要命的,中蛊之后若不及时找到解药,就会全身发乌,肚腹日渐膨胀有如身怀六甲,最后难受而死。在湘西地区,放蛊之风自古有之,沈从文先生在他的散文里对放蛊亦有过记述。放蛊者都为女性,称“蛊婆”。此技传女不传男。蛊毒的制作材料相传为毒蛇、蜈蚣、蚂蚁等等。但无人考究过。仿佛吸毒者间歇性发作一样,蛊婆也有蛊瘾,每隔一段时间必要放一次蛊,对象多为小孩和外地人。若蛊瘾发作又找不到可放的对象,就放自己的家人,尔后再在食物里悄悄放解药收蛊。蛊婆为害一方,人们深恶痛绝,但由于蛊毒至今尚无无科学上的解释和论证,因此对蛊婆放蛊害人的行为还难以惩处。解放初期,湘西某县百姓就着人民民主专政的强大威力,将本地几位“蛊婆”捆往法院请求法办。法院顺应民意,对“蛊婆”进行了判决。1954年10月,省高院在检查中发现了这批放蛊案,经认真审理后认为证据不足,又一律平反了。

  与我相交甚密的一位湘西籍老作家在他的小说里对放蛊也曾作过一段凄美的演绎——由于交通闭塞,长年生活在深山里的山民们生活物质来源极为困难。不知哪年起,山里来了“货郎客”;挑着一担箩筐,摇着货郎鼓,将山外的油盐酱醋、肥皂针线等日常用品挑进山来,再将山里的兔羊狸麂等野味山珍挑出山去,打通了山里山外的贸易。山里人古道热肠,很敬重货郎客;好酒好菜给他吃,好铺好床让他睡;货郎却不知足了,他们被那些明眸长脸、细腰丰臀的山里女子迷住了……货郎大都是些色胆包天、善弄风情之流,几番眉来眼去,言语挑逗,就将人家勾上了床。货郎走时,信誓旦旦地保证不变心。走后却一去不复返。那些上当的山里女子望眼欲穿——胀了肚子,又丢了名节,只好寻死。这类苦吃多了,便有那聪颖的女子,苦思冥想,千番试验,费尽心机研制出可以控制发作时间的蛊毒和解药,专用于惩治那些负心郎。她们在货郎临走的头天晚上,极尽缠绵地悄悄下药。尔后对货郎千叮万嘱:一定要按期回来!那自以为聪明的货郎仍然口是心非,过了期限后蛊毒发作,痛苦而死。

  我将此故事在工地传讲。那些刚被蛊毒吓坏了的同事们听后,居然显出痴迷的神色来。我终于明白为何将此毒谓为“蛊”了。蛊者,惑也。生活中蛊惑之事比比皆是,蛊惑之中藏毒纳险,可致人性迷乱,惜多数人未能识别之。人啊!

  据说乌溪乡也有一两个放蛊之人,但谁也没见识过,我们就没太在意。狗队长说,去陌生人家吃饭,若疑饭菜中有蛊,接碗时只须伸出五爪,罩着抓接过来;若真碰上放蛊人家,她见你如此接法,就会慌不迭地收回去,并说:“不好意思,饭菜里粘了点锅灰,我给你换碗干净的来。”换过后的饭菜便尽可放心食用。

  狗队长四处托人给小秦找解药。不知吃了多少,仍无转机。小秦只好去省城医院检查,花了两千多元检查费用,结果一切正常。但腹中的胀痛感仍然顽强地存在。小秦的妈妈怀疑是中了邪,到处求仙问卦,也各说纷纭。小秦无奈,索性横下一条心,不就是个死嘛,不管它了,也不禁口了,照旧吃喝无忌。半年后,腹内的胀痛感荡然无存。 {Ky:PAGE}

  刘金才迁坟了

  八组的刘金才是个瓦匠。在农村,匠人要算半个知识分子,他毕竟有一技之长。我的家乡也有几位瓦匠,性情谦和,技艺超群,颇受人敬重。我以为,这才是真正的“匠人气”。刘金才却不具备这种“匠人气”。乌溪人讲,论技艺,刘金才倒也一般,但他性情暴戾,稍有不当就恶语相向,极难相处,此其一;其二,他缺乏集体意识,比如地方公益上的事,经过讨论大家都通过了,他偏要拗,一个人在那里发难,闹得大家不愉快。因此,尽管他身怀技艺,仍无人愿意请他。他却不反省自己,偏要记大家的仇,认为是大家在欺他一个人。长此以往,刘金才在地方上就成了孤家寡人。

  挡土墙完工后,我们组织挖机、铲车和运土车辆,向那半岭山坡进军。根据工艺和物流要求,硅厂要形成阶梯式的两层平台:一层平台修建厂房,一字儿排开数台矿热电炉;二层平台做料场,与厂房的二层楼面相连,便于投料进炉。因场地有限,必须将这半岭山坡切平,作为二层平台使用。

  一天,挖机手于建来喊我,说刘瓦匠在山上阻工,不准挖。

  竟然有这等事?我们来此建厂,一向小心翼翼,好像没惹着他呀?我跑去一看,刘金才果然黑着脸坐在挖斗里;一见我就破口大骂:“你们这帮畜生,没爷娘把握的东西,居然挖了我的祖坟,看你们怎么收场?!”骂完就嗷嗷大哭。

  我仔细查看,挖机的挖斗下面,果然有个洞,露着一截朽木。

  我有点愠怒地看着于建。于建慌了,忙说:“我挖之前这里平坦坦的,一点也不像有坟的样子,不信你可以问他们。”他指指站在一旁的司机们。“是的是的。” 司机们纷纷附和。

  刘金才更加恼怒,抓起一根棍子要打于建。我赶紧抱住他:“老刘您消消气,事情既然这样了,不如我们坐下来商量个解决的办法,如何?”刘金才又哭又闹,死活不依。

  听到哭闹声,刘金才的两个儿子和老婆也大骂着奔过来。我见势不妙,一面示意于建快跑,一面安排人去喊村长、支书和狗队长。

  村长才顺、支书肖世杰和狗队长很快赶到。他们边劝边拉扯着刘金才一家人往狗队长的小店走去。

  不知谁给乡政府打了电话,欧阳书记也很快赶来了。

  征地事宜是由集团协调小组负责的,我便打电话给张总,让他请柳平等人一道来协调此事。

  几方面的人到齐后,刘金才一家闹得更凶了。

  欧阳书记立即主持协调。他让狗队长先稳住刘金才一家,其余到狗队长的包厢里开会,商量对策。

  柳平先发言,他说:“山上的坟墓征地时已点清了的,补偿费用也已到位;当时刘金才并没有提出他家里还有棺祖坟;明摆这是棺无主的野坟,现在却说是他的,这不是讹我们吗?”

  才顺笑了:“你这话只能在这里说说,让他们听见了,会激化矛盾的。我的意见是不论真假,都按规定赔他,不就几百块钱嘛,就当打麻将输了。”

  这边的意见统一了,刘金才却不干。他说事先没通知他,按规矩要先迁坟才能挖;如今动了坟气,这一点怎么赔?

  才顺、支书、狗队长和刘金才一家人在外面展开了舌辩。好说歹说,最后达成补偿1000元的协议。

  我们觉得有点冤,不服。欧阳书记发话了,他说农村工作有一定的复杂性,干部们也挺不容易,特别像才顺他们这些基层干部就更不容易了,有时费了力受了气还不讨好;1000元钱对于企业来讲也不是什么大数目,就当扶贫了,靠以后效益好多赚点钱。

  书记的话不无道理,我们只好答应。但要求尽快迁,以免影响工程进度。

  “当然当然,限两天迁走。”书记对才顺说。

  才顺出去一下又进来了:“刘金才说两天太紧,迁坟要看日子,万一这两天日子不好就不能迁,宽限至一周吧。”

  “不行!”这回不用我们开口,书记斩钉截铁地说话了:“你们村里出200元钱将看日子的先生买通,就说明天是黄道吉日,务必迁。刘金才若再作难,你们就告诉他,他新起的木屋占了田,还没处理的,如果再不配合,乡政府马上拆他的屋。”

  第二天清早,山上鞭炮响——刘金才迁坟了。 {Ky:PAGE}

  落雨天

  乡里人管下雨叫落雨,下雨天叫落雨天。

  我觉得,民间语言其实比书面语言更为精准和形象。

  既是落雨天,其意就是整天都在下雨,没停没歇。

  落雨天是乡里的法定假,人们都不用出工了,窝在屋里睡觉,打牌,下棋,或是串门聊天。落雨天让人从劳作中松驰下来,获得了闲适的理由,甚至连生性懒堕的人也得到了同样的理由,可见老天是多么的公平。

  乌溪地势偏狭,湿度大,雾气重,落雨天更甚。雨雾缈缈茫茫,笼盖了四野。山峦、田畦、树木、房屋、电线杆……都被淋得愣愣怔怔的,失去了界线,模糊了东南西北。我们的工程无法施工了,大伙一齐涌向狗队长的小店,心头却摇曵着无比的欢快。狗队长殷勤地摆出麻将和纸牌,招呼一干人等,大家很快就融入了雨天特有的闲适氛围中,把繁重的工作抛之脑外。

  只有我没法轻松。作为工地负责人,心里时刻揣着集团下达的目标和任务,恼人的雨天却让工程进度一再拖延;况且,这样的淫雨,将新开挖的场地浸泡得软塌塌的,即使雨停了,没个三五日曝晒,湿泥根本就没法干,施工机械常常会陷在烂泥里,发挥不出效率。因此,每逢落雨天,我就会怀疑那句“人定胜天”的名言。

  狗队长看见了我的愁眉,过来宽我的心。他说又不是你不尽力,天要落雨,娘要嫁人,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只管跟大伙一起快快活活地玩好了,中午你嫂子炒几样菜,我们喝几杯。

  我苦笑着说道理我都明白,可这心里总是放不下来。

  狗队长说你脑子怎么这么不转筋呢,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不过也难怪,你们读书人就是想法多,不像我们这些木脑壳。你既然是读书人,我说个段子,看你能不能猜出来?

  “好!”一听说狗队长讲段子,不待我吭气,麻将桌那边早有人响应了。

  狗队长便抖着精神说:“女人坐在板凳上,男人坐在石头上——各打一成语。”

  我哑然半响,猜不出。麻将桌那边也不听见响了,显然都在猜。

  终于有灵泛之人猜出来了,却不说,而是笑骂狗队长是只骚狗,就会尥骚尾巴。狗队长急了,说我打的是成语,跟骚有何关系。

  那人说:“女人坐在板凳上——有板有眼,男人坐在石头上——以卵击石,你说骚不骚呢,狗队长?”

  大伙不打麻将了,嘻嘻哈哈地笑闹起来,嚷着让狗队长接着说。

  狗队长也笑了。他去厨房瞄了一眼,老婆正在忙碌,听不见这边的事。便跑过来压低声调说:“其实这女人在一块,讲起野话来比男人还野,我就亲耳听见过——那天我去山上扛木,几个女人在坎脚歇工,嘻嘻哈哈的,我悄悄凑过去听,便听见她们说男人没什么了不起的,男人就像一蔸菜,女人就像一口锅,这菜放进锅里一煮,还不都软耷耷的了,哈哈哈哈……”

  “我听她们这么一说,忍不住在上面喊——下面的婆娘快走开,我要放木头下来了,小心把你们的锅捅烂了!”

  想不到狗队长竟如此有野趣!我们都乐得前俯后仰……

  农民消解烦恼的方式,实在朴拙而有智慧! {Ky:PAGE}

  不谐之音

  村支书肖世杰的家在乌溪电站那边,靠近公路。每次路过,都会看见他坐在门口,我摇下车窗玻璃,点头一笑,算是打招呼。虽不密切,也无隔阂。乌溪村与别的村不一样,别的村支书说了算,乌溪村却是村长说了算。我们有事都是找才顺,才顺再与支书通气。

  有一回,支书看见我们的车,扬着手跑过来。原来他家的新屋场需要填土,想让我们的车辆运些土给他。我满口答应,许诺不但给他运土,还派挖机帮他将场地碾平。

  “好好好!”支书很高兴。

  由于硅厂还需在山上再征些地用于修建水塔。事情比较急,才顺又不在家,我于是就汤下面,与支书说了。

  “你们搞就是,小事一桩。”支书很爽快。

  我大喜,当天就安排技术人员上山搞勘察,设计水塔。

  眨眼到了年关。为融洽关系,我向张总建议,买点礼品,分别到村长、支书和被征了地的两个组的组长家里拜个年。反正厂子在此落户,日后少不了他们的支持。张总说不必,本来就是他们招商引资来的,这套礼节不兴也罢。

  我隐隐的有点耽心。

  春节过后,水池的设计图出来了,施工队上山开挖。

  没几天,包工头来报:“农民上山抢工具,说未办征地手续,不准开工。”

  因为有预感,我没有太多的紧张。正巧张总也在,便一同驱车去找支书。支书不在家,他小女儿说去狗队长家了。

  我们又找到狗队长家。跨进屋,除才顺外,支书、狗队长和七组组长方胜都在,正围着火塘吃饭。那架式,仿佛正在等待我们到来。只有支书的神色略为有点不自然。

  方胜话里有话:“几位领导过年好啊,我们当农民的寒酸得很,没能给几位领导拜年,少礼了!”

  “哪里哪里,是我们少礼了!”我们忙应和。

  他们边吃饭边跟我们寒喧。年过得热不热闹啊?打牌手气好不好啊?狗队长抱怨最近老输。大家就笑他夜里好事做多了,手气自然背,过年了也不悠着点。他的女人听到这话,脸一红出去了。张总说我给你算算,眯起眼装模做样地掐手掌。掐了一阵后睁开眼说:“过了初十才会好,初十之前千万别打牌。”大家哈哈哈,说想不到张总还懂这个。张总一脸肃然:“我平日出门都要掐一掐的。”大家又是一阵乐。

  等他们吃完饭,张总一收刚才的嘻笑样,一本正经地说:“各位领导,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就当前的工作向各位汇个报。硅厂的建设在各位的支持下,已完成了工程进度的60%,还有40%未完成。董事长要求我们四月份投产。时间短,任务紧,现已进入攻坚阶段。希望各位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们。目前我们的重点是要建好水塔,由于时间急,没跟各位打招呼就开工了,是我们不对,请求各位原谅并协助我们解决当前的矛盾。不知各位意见如何?”

  我本来在思谋着如何进入话题,没想到张总的口才倒令人刮目相看了。

  狗队长接过茬:“我开始不晓得这件事,后来不断听到村民的反映,只好来看看。但事实是这个样子,我们也难做工作啊。”

  方胜更干脆:“村民们都说我们几个得了硅厂的好处,其实我们什么也没得,反而背了个大黑锅。按照村民的意见,土地再也不卖了,虽然是招商引资,但我们只能对界碑以内的事情负责,界碑以外的就不好办了。”说完,他向狗队长使眼色,两人一起出去了。

  协商僵下来。张总拍着支书的肩膀说:“刚才他们在我不好说,这件事你是表了态的,怎么也不担一点担子?”

  支书为难地摊开手:“他们两个组闹得这么厉害,我怎么好说呢?!”

  张总急了:“那怎么办呢?”

  支书说:“等才顺回来再商量吧。”

  看来事情只能这样了,工程只得停下来。

  才顺回来后,我们找来乡领导和协调小组的柳平等,几度协商,重新补办了征地手续,水塔才得以开工。

  事后柳平告诉我:“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有人在背后操纵。一来支书的表态作不得数;二来嘛,有些事我就不好说了,以后你们要学聪明些!”

  这是我们跟乌溪村之间的第一次不谐之音。除了我们的确有点不合程序外,更让我们认识到:过去对农村太不了解了,农村也有场,也有潜规则。

  是乌溪山水的美丽和清贫让我们忽略了这些。 {Ky:PAGE}

  钢筋工的爱情

  厂房主体工程开工后,工程建设逐渐走上正规。由于厂房是框架结构,因而钢筋和混凝土的施工至关重要,每天我都要亲自去现场查看。

  一天,我正要去现场,忽听那边传来吵闹声。我赶紧跑过去,只见施工员老李正与一名钢筋工在争吵。那钢筋工气鼓鼓的,一见我就哇啦哇啦地嚷起来。他语音含混,吐字不清,有严重的语疾。

  经过仔细询问,我终于弄明白他要请假去县城;而且,他请假的理由非常令人讶异——买花!由于人手少、工期紧,老李不同意,结果两人争吵起来。

  温柔缠绵的鲜花向来与浪漫情怀结缘,可眼前的他,土里土气,愣头愣脑,话都讲不圆,买花送谁呢?谁又会接受他送的花呢?

  他哇啦哇啦地又叫起来,脸憋得通红。

  仿佛突然间来到一片陌生而新鲜的土地,满眼摇曳的狗尾巴草和刺藜花定然掩映着大地那深不可测的秘密。我忽然对他起了探究的兴趣。我索性把他请到办公室,让他坐下来慢慢细说。他毫不客气地接过我倒的水,一仰脖,喉节一上一下,咕噜咕噜响,杯就见底了。

  我们拉开了话匣子。从他含混不清的表述中,我十分吃力地琢磨出了他的背景——他是乌溪乡竹叶村人,上个月来到硅厂工地做事。小时候一次高烧预后不良,导致他发音畸形。由于这一点,村里很多孩子歧视他,故意逗他、戏弄他,经常气得他眼泪汪汪。只有三凤不歧视他,反而帮他。每当有孩子七嘴八舌地戏耍他时,只要三凤在,她就会挺身而出,伶牙俐齿地痛骂,直到把那些孩子都驱散,尔后牵着他的手,在小河边、田埂上、草垛旁放肆地奔跑、尽情地嘻戏……三凤的眼睛大大的,脸庞红扑扑的,在他眼里,就像天上的仙女。打小他就觉得,这辈子要是没有三凤,活着就没意思了。

  长大后,他们依然保持了孩提时的那份亲密。纯朴的三凤用她的善良、正义和爱心,雕刻了他内心深处那份不容亵渎的神圣,使他在面对不公的命运时依然看到了生活的美好。他发誓,要让三凤一辈子都得到幸福。

  由于身体的缺陷,他们的事情遭到了三凤父母的强烈反对。三凤的父母甚至采取了限制三凤自由的蛮横方式来阻止他们。然而,爱的力量是足以摧枯拉朽、山倾石崩的。他俩一咬牙,双双去了广东。

  在老乡的帮助下,三凤进了一家电子厂,他则到基建工地做付工。

  做了一段时间,他发现,绑扎钢筋是一门技术活,工资也比付工高得多。于是,凭着自身的刻苦和坚韧,他学会了钢筋绑扎技术,成了一名钢筋工。工资也由原来的一千多块加到了三千多块。

  水泥、砂石、钢筋……这些代表着生活硬度的词汇丝毫也消磨不了他揣在内心里的那份柔软。每月结算工资后,他都会如数交给三凤保存。几年下来,他在三凤手里的存款突破了十万。他还给三凤买了戒指、手链、项链,手机等等,凡是城里女人有的,他都想给三凤买。把三凤妆扮得珠光琳琅,自己却粗枝大叶、衣冠不整。他固执地用这种方式,让三凤时刻感受到他为她创造的幸福。

  上个月,他的母亲中风卧病。为了尽孝,他不得已辞去广东的工作,回家来找事做。好在就在本乡的工地做事,好在也是扎钢筋,每月工资也有三千元左右。除了给母亲抓药,余下的钱他仍然存到远在广东的三凤的卡上。

  听完他的故事,我感叹不已。想不到贫瘠的乌溪山野里,竟然生长着一份如此倔强的爱情!丰硕娇艳,摇曳生姿,足以让那些在享乐主义的旗帜下苟合的男女黯然失色且无地自容。

  那你去买花干什么呢?我想起了他请假的理由。

  他一脸灿烂——他的心上人三凤明天从广东回来了。

  我不禁哑言失笑。我想,三凤真是有福,摊上个这么全心全意的男人!这年月,上哪找去?

  祝福之余,生性多虑的我隐隐地起了担心——我觉得他是用他的整个生命去爱,爱得如此彻底、毫无保留!而且,他的这种呵护情感的方式,会不会让三凤在收获甜蜜之余,滋生出对金钱、物质以及种种虚华的无边无际的追求,进而嫌他厌他,弃他而去呢?到那时,他鸡飞蛋打,生命的大厦是否会崩塌呢?

  我隐约地向他讲出了我的担心,他的头摇得像泼浪鼓,一口咬定三凤不是那种人,我对她那么好,她没有理由背叛我。

  我进一步:我是指万一。

  他沉默了……显然,我的话在他心里掀起了波澜。他有点手无足措,不知该如何回答(或者,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目光闪闪烁烁,像一道道惊虹,掠起了心头的阵阵忧虑。我后悔自己嘴多,不该戳破了他的那份宁静与完美。我知道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也许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相信,这纯粹是我的多虑。他与三凤原本就两小无猜、相亲相爱,各自融进了对方的生命里。这种水乳交融的爱情,又岂是浮光泛影的物欲所能摧毁?!

  在我的斡旋下,施工员老李终于同意了他的请求。正好我们的工程车要去县城采购物质,就把欢天喜的他给捎带走了。 {Ky:PAGE}

  招工风波

  硅厂被列为县里的重点项目,即将建成投产。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多次来视察,要求我们高标准、高起点,把硅厂建成一个具有现代化气息的企业。为落实上级指示,我们多次开会研究。觉得企业要搞好,人员素质是关键,那么硅厂的用工将面临一个怎样定位的问题。研究来研究去,大家都倾向于面向社会公开招聘这种方式,并提出招用的工人都要达到大专以上学历。

  本来还是蕴酿中的事情,不知被何人漏了消息,再经好事者一演绎,传到乌溪人耳朵里,就变成 “硅厂招工不要一个乌溪人” 了,且点名道姓地说是某月某日张总亲口对某某人说的。这句话兀地把硅厂划到了乌溪村的对立面。

  这还了得——

  我们招商引资把你们招到这里来是做什么的?不就是为了我们乌溪人将来有口饭吃,不再南下北上到处打工吗?!

  你们破石头也要大学生吗?拖板车也要大学生吗?别以为我们农民什么都不懂,告诉你们,大学生能做的事,我们也能做!老子横竖就是要到硅厂来上班!

  我们到硅厂做事,又不要你们安排住房,这样便宜的工人你们上哪找去?

  我们的土地那么便宜卖给你们,到头来还要被你们嫌弃,你们还我们的田,还我们的谷子,我们的土地收回不卖了!

  村长呢?支书呢?他们躲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被硅厂喂饱了,如今屁都不放个了!找他们去!

  ……

  村长支书等人被村民们闹嚷嚷地找来了。

  才顺大骂张总:“你们是怎么搞的嘛?放个屁也要看看地方,害得我们巴了一身臭。再说,你们讲这话也太看不起乌溪人了,我听了都来气!”

  众怒难犯,张总连忙赔罪,并矢口否认讲过这话,说全是好事者捏造的。“我们的厂房还没盖顶,设备也还没安装好,哪里招么子工罗?!”张总一脸诚恳。

  才顺说:“那好,这话可能的确是谣言,就算了。不过,你们反正就要招工,今天既然说开了,就当个事扯一扯,大家都在这里听着,省得说我们几个又怎么怎么地。我还是当初那个意见,贵厂凡技术性不强的工作都由乌溪人来做,村里统一按你们的要求安排,如何?”

  村民们跟着起哄,“才顺说得对,我们的要求又不高,有份事做就行了。”

  “呃……”如此重要的话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谈,张总难免语塞。而且这事不经董事长同意,他也定不了。

  才顺知道内情,便打圆场:“大家都回吧,招工的事由村里与厂里协商个具体方案,再跟大家通气,好不好?”

  村民们三三两两地离去了。

  张总不表态自然有他的考虑。按理说,招用工人企业有充分的自主权,是企业自己的事,任何人都无权干涉。但乌溪村的情况又是这样,不安排一部份人显然行不通;全交给村里安排也不妥,万一将来闹矛盾,一句话能把人全叫走,厂子就要停摆。

  为求一个万全之策,我们想了好几夜,开了好几次会,然后与才顺等人协商,并报董事长同意,确定了如下几条:

  一、在乌溪村招收的人数根据岗位需要和电炉开工台数定,不确定总人数。

  二、人员全部由硅厂自主录用。同等条件下,优先考虑被征用了土地的村民。

  三、被录用的村民必须遵守硅厂的一切规章制度,硅厂有权按制度对其进行奖惩。

  四、未被录用和因违章被辞退的村民严禁到硅厂寻衅闹事。

  以上四条基本获得了村民们的理解和通过。由于有了优先权,后来被录用的大多是七组和八组的村民。 {Ky:PAGE}

  真相

  隔着乌溪水,散落在对面山岭上、与硅厂遥遥相望的是乌溪村九组的村民,有100余人,以王姓居多。该组虽离硅厂近,但由于未被征用土地,没有优先权,在用工上只能望厂兴叹。

  硅厂开炉生产后,九组的村民不断有人来找,要求安排进厂做事。但各岗位均已招满,企业以追求效益为目的,不是慈善机构,自然不能因人设岗。所以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

  又过了些日子。

  一天清早,九组的十几名妇女手拉手堵住厂门,不准车辆进出。厂保卫科前去做工作,她们不听,也不说话。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九组的老组长和几个人来了,老组长手抖抖地交给厂里一迭全组人签名的报告。报告如下:

  尊敬的贵厂领导!硅厂自生产以来,我们九组村民深受其害:第一是烟尘,每天都有滚滚浓烟向我们飘来,我们的房子里、菜叶上到处落满了灰,我们的肺部肯定也吸满了灰,严重损害了我们的身体健康;第二是噪音,一天到晚嗡嗡响,屋顶的瓦都震烂了,尤其是夜里更难受,白天辛苦劳动了一天,晚上觉也睡不好;第三是亮光,你们的炉子打弧的时候光焰冲天,照得晚上都如白天一样亮,小孩子经常半夜被吓得哇哇大哭……综上所述,我们九组全体村民没有享受到招商引资的任何好处,反而昼夜难安。不信你们可以派几个人到我们那边去睏一夜试试,看看我们是不是讲假话?我们自古以来青山绿水的美好家园就这样被你们无情地破坏了!鉴于贵厂已建成投产,不可能停下来或另外找地方再建厂;因此,我们强烈要求贵厂出钱将我们搬迁,或者每人每年赔偿损失3000元整。这两条任贵厂选择。特此报告!签名。

  这份报告令人捧腹,又让人沉重。来乌溪快两年了,也遇到各种矛盾,但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次却是个真正严重的问题。因为工业硅生产中的污染问题不是轻易能解决好的,它需要有科学的治理方案、高昂的资金投入才能达到目的。这是一个矛盾!如何处理好发展与治理、最终与社会共和谐的多角关系,是我们面临的又一项重要课题。

  九组村民大有得理不饶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厂门一堵就是几天。乡、村、组轮番做工作都毫无结果。我们更是一筹莫展。

  转机终于来了。县里通知,过几天全市工业会议在本县召开,硅厂将被作为一个典范来推介。为做好现场布置工作,县里派主管工业的李副书记来硅厂指导。于是,农民堵厂的问题摆到了县领导面前。

  李副书记是省里派往基层挂职的干部,来头大,说话办事干脆利落。他把乡长书记召来,就硅厂的问题作了几点指示:“这个厂当初我个人的观点是不能办到乌溪来的,其中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但你们拍着胸膛说没问题。如今问题来了,你们就要负起责来,矛盾不要往上交,也不要往下压。这几天绝对不能有事,出了事你们党政一把手的帽子先放到一边。具体是现场不能有人堵门,也不能有人去县里上访。这几天过后,你们几方再坐下来,客观地合理合法地解决问题。至于采取什么措施你们自己看着办。”

  书记乡长满脸通红,一个劲地说“给领导添麻烦了,给领导添麻烦了!我们一定马上解决好!”

  欧阳书记凑近李书记:“据了解,普田乡王乡长是对面九组人,他的母亲也参加了堵门,是不是请他来协助一下?”

  李书记说好,随即摸出手机打电话。他声色俱厉地要求王乡长站在讲政治讲党性的高度,火速赶来乌溪,首先把自己的母亲劝走,再协助做其他人的工作。

  接到电话,王乡长慌不迭地赶来了。

  经过两家乡领导的软磨硬逼,村民们终于疑疑惑惑地散了。

  全市工业会议结束后,县里成立联合调查组,对硅厂的污染问题进行调查。村民们看到县里在轰轰烈烈地管此事,便不好意思来堵厂了。

  恰巧七组有三个人因故退出硅厂,为化解矛盾,我们安排了九组三个离硅厂最近的村民进厂工作。日子一长,人混熟了,他们悄悄地告诉了我们堵厂的真相:九组的王姓人拟扯伙在乌溪修建一座小水电站,经测量,水位高过了好几户村民的房屋,需搬迁。他们便唆使村民借污染问题找硅厂闹事,目的是想将搬迁问题转移给硅厂。

  竟然有这等事?!我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仨又提醒我们:“他们说以后还要来找硅厂的麻烦呢,你们要有准备哦。” {Ky:PAGE}

  民间奇人

  我一直认为,民间这块沃土里潜藏着许多奇人奇事,就像一道道幽秘的山谷,默默地沉寂在那里。比如武术,首先来自民间,一经发掘,举世皆惊。不过,我在本文要描述的却只是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所谓“奇人奇事”,也可谓野闻轶事,不取大义,聊博一笑。

  乌溪村就有一两位这样的奇人。

  八组的冬官算得上一位。

  冬官经常来我们工地玩。他穿一身灰色西服,农贸市场很便宜的那种;好像很久没洗了,脏兮兮的;裤裆上的拉链经常没拉上,露出里面红红的一截短裤。他看民工打桩,特认真,一蹲就是半天。民工吃饭了,冬官还蹲在那。

  民工喊:“冬官,回去吃饭了。”

  “不吃,嘿嘿嘿,不吃。”冬官说。

  民工又喊:“冬官,表演一个。”

  “拿来呀。”冬官手一扬。

  民工到屋里搜了一只缺碗给冬官。冬官接过碗就往口里塞。毕里剥落地好像嚼黄豆子,一会就把那只碗吃进肚里去了。民工目瞪口呆,又递过一块玻璃。冬官毕里剥落地又吃下去了。

  冬官有特异功能呢!民工们沸腾了。

  打桩的那段时间,民工们经常免费欣赏到冬官的表演。有时遇上木头里的钉子拔不出来,就喊冬官;冬官凑近去,张开嘴一下就咬出来了。

  村里人说,冬官的牙口厉害得很呢!他娘挑谷子上楼,挑累了,冬官就用牙齿将谷子一箩一箩地咬上楼去。

  村里人还说,冬官不仅有特异功能,还是一位阴阳人;他能看见阴间的人。谁家老了人,请道师开道场时,都会喊他去看。冬官别的不看,就在通天桥的那一刻,眼睛直直地瞪着天桥看——兀地指着天桥:“上去了,上去了,好快当的!”孝子一听,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老人家苦了一辈子,终于荣登天界了!

  既是阴阳人,冬官便能看得见谁谁谁被鬼魂附体、死期将至。据说村里真有那么几个人是被冬官看死了的。因此村里人都害怕被冬官看。倘若某人不幸被冬官目不转睛地看上了,便很紧张地躲闪:“死冬官也,没事你看我做什么?快别看了!”

  “嘿嘿嘿嘿……”冬官便笑,唌水流得老长。

  冬官笑什么呢?我想,他定是笑这世界太好玩了!人们太有趣了!

  三组的顺坤也算得上一位奇人。

  顺坤六十几岁,与冬官不是同时代人。村里人说他会隐身术,与你走在一起你却看不见他,只闻到脚步声。这一点我不大相信,我更愿意相信这是村民们善意的夸张。

  顺坤会九宫掌。九宫掌能预知前路,卜算未来。只要闭上眼在五指间掐算一阵,世间风云,祸福吉凶,尽在掌握之中。我觉得九宫掌应该跟易经有关。易经是科学。

  “顺坤大爷神得很呢!”狗队长一脸神往。前年他与老婆闹矛盾,打了老婆一顿,老婆一气之下去了娘家,数月不回。狗队长不敢去接老婆,因为那边的两个小舅子脾气很坏,见姐姐被欺负,少不了要修理姐夫一顿。狗队长几月没老婆,心急火燎,提了瓶酒去找顺坤掐算转机。顺坤拈须一笑,“莫急,到你家去,我替你想个办法。”

  到家后,顺坤让狗队长找来老婆的拖鞋,用钉子钉在卧室的木壁上,尔后口中念念有词地烧了一叠纸。“好了,明天煮好弟妹的夜饭,她必定回转。”

  第二天下午,狗队长将信将疑地早早煮了一鼎罐饭等老婆。

  天黑时分,老婆果然挑着行里回来了!进屋就喊肚子饿。狗队长喜出望外,忙给她盛饭。她狼吞虎咽一气吃了三大碗。吃完就看鸡看鸭去了,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一日,我遇到顺坤,缠着他聊天,言谈中露出想跟他学的意思。他的头摇得像货郎鼓。“学不得学不得!你是富贵之人,学不得这个;学了这个,一世受穷,断子绝孙!学不得的苦啊!”说完拈须长笑,飘然而去。

  过后我问狗队长,方知顺坤曾有过一子一女,儿子上山砍柴时被五步蛇咬死了;女儿先是嫁人,后跟一四川佬跑了,至今音信杳无。家里就剩他与老伴惨淡度日。

  我吓得一脸煞白,暗暗庆幸顺坤没有答应自己。 {Ky:PAGE}

  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一个人好端端走在路上,不慎被石子绊倒,脑溢血,死了;一个人埋头吃饭,忽地被噎住,片刻间嘴唇发乌,眼珠泛白,翻然倒地……无常总是悄悄,谢幕了一场场生命的精彩与平庸。

  电工张接到任务,下午五点半与两位同事去改接高压线。这在平时,是件很普通的工作,电工张不知干过多少回了。工作程序依次为挂牌、断电、拉接地保护、上杆验电无异后再接线。电工张与电打了几十年交道,经验非常丰富,自诩已炼成绝缘体。

  电工张爬上电杆,手刚触及高压线,刹那间弧光迸射,死神从沉默的电线里一跃而起,兀地掐住电工张的咽喉,将绝缘体的神话撕得粉碎!哧哧的电流声在宁静的黄昏轰然鸣响,肉体烧灼的焦臭味四处弥散。人们惊呼着跑过来,看清眼前的现实后,慌忙去断电。然而晚了,电工张已经被烧焦,黑糊糊的油脂顺着电杆恣意流淌。仅仅一瞬间,一个鲜活的生命永远地消失了。

  短暂的慌乱后,人们惊骇地发现,电工张上电杆前,既无人断电,也无人拉接地保护,也就是说,没有采取任何安全措施。人们愤怒地寻找工作的组织者。组织者手捧验电杆,一脸哭相,我还没下指令,他就上去了,你们看,验电杆都在这里。人们更加愤怒,难道电工张自己去寻死?!显然,人们不能接受老实厚道、任劳任怨的电工张的猝死。

  一起重大安全生产事故突然发生,厂里戒备森严的管理制度和安全操作规程、层层搭建的安全管理班子形同虚设,丝毫也阻挡不了无常的脚步。

  这起事故太蹊跷,太让人不可思议了。人们交头接耳、众说纷纭——电工张断电上杆后,有人失手合闸通了电;与同事的配合上出了问题,明明未断电,电工张以为断了电,结果……

  发生此类事故,一般来说,事故单位会与两方面发生关系:一是安抚死者亲属,承担赔偿责任;二是配合政府有关部门,调查事故原因,接受处罚。其中安抚死者亲属是关键。厂里迅速成立事故处理小组,张总任组长,我与另一位副总为成员,并将事故立即上报上级部门。

  事故发生了,作为我们,纵有对死者的万般同情,也得先搁在一边,事故原因也得先搁在一边,当务之急是围绕电工张的工亡赔偿,代表厂里与死者亲属进行协商。这里免不了有对立的成份。

  电工张是农民工,家在三十里外的乡下,亲属赶来有一个时间段。有人提议,将尸体运往县城殡仪馆,免得家属停尸要挟,使厂里陷于被动。张总不同意,说亲属看不到事故现场,会让问题复杂化。当然,为防止亲属的过激行为,我们也组织了部分员工守护现场,并暂不恢复照明,以利于控制现场。按惯例,这样的事故,只要尽快与亲属达成赔偿协议,使其将尸体运走,就万事大吉。更何况对方是农民,协商过程应该不会太复杂。

  天黑时分,电工张的亲属来了。一个,二个,三个,几十个……从不同的方向,用不同的方式,坐的士或摩托。电工张的女人被人搀扶着,大放悲声,霎那间全场怮哭。我们缩在办公室里,听任外面悲涌成河,不敢出去。

  政府部门也来了,工业、安监、工伤保险站以及乌溪乡政府等。简单的了解后,一致决定先协助我们与亲属谈判,安抚好亲属,再对事故原因进行调查处理。县里马上要召开人代会了,稳定压倒一切。于是,工业、安监、保险、乡政府等与我们共同组成了协商中的“我方”,阵容甚为强大,我们心里稍稍稳当了些。我怪怪地想,以如此阵容去对付一群悲伤的农民,是否有点恃强凌弱的意味呢?我知道以我的身份,不该这样想的。这有点像两军阵前,各为其主,原本就不得已。我们齐齐坐好,等待电工张的亲属出招。

  电工张的亲属从悲痛中抬起头,擦干泪水,寻找厂领导。我主动跑过去,请他们选几名代表进来协商。

  亲属代表落座后,却只字不提赔偿,而是责备我们太不尊重死者,死者为大,必须马上扎灵棚、租水晶棺,将躺在夜露里的尸体安顿好。这话入情入理,我们只得应允,按他们的要求扎灵棚、租水晶棺。

  死者安顿好了,对方又提出,这绝不是一起简单的安全事故,电工张一向谨慎,在完全没有安全措施的条件下,不可能上电杆,一定是组织与配合上出了问题,要求政府认真调查,严肃处理,还死者一个公道。安监部门表示一定,一定。

  没想到几个汗体半掩的农民,竟然如此思路清晰,层次分明,出语中的,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慎重以对。我们清楚,对方这两招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一份满意的赔偿。对方肯定也明白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便着意从语势、情势上抢占先机,压住我们,以利于讨要赔偿金。

  终于进入赔偿话题。先由保险站讲政策。电工张是在工作时间和工作场所因为工作的原因死亡,理所当然要认定为工亡。依据政策计算赔偿金,合9万元左右。对方沉吟了一会,不慌不忙,问政策是什么时候颁布的?保险站说是某年某月。对方又问猪肉现在卖多少钱一斤?保险站说是多少多少。对方说猪肉都涨好几番了,何况是人?你这个政策是不是也该涨一涨了?保险站哑口无言。

  协商过程中,我注意到电工张的亲属全拥在关闭的门窗外,以悲嚎以威慑,适时配合着里面的代表。就像一部歌剧里的主唱与伴唱,贴切默契,浑然天成。直到东方泛白,双方才达成协议。

  电工张的亲属以朴素的智慧,化悲痛为力量,几招就将貌似强大的我们打趴下了,并以高出政策几倍的赔偿金,为电工张讨回了生命的“代价”。整个过程大气舒张,收放有度。我怀疑电工张的亲属里有人懂孙子兵法。

  对于赔偿金,几家上级部门颇有微词,认为过高,会有负面影响,都不讲政策,以后类似问题便不好处理了。但我们仍然满足了对方的要求,不仅仅是息事宁人,更重要的是体现我们对于生命的尊重。生命是无价的,谁愿意为了得到赔偿金而付出生命呢?

  事后了解到,电工张的亲属里没有人懂孙子兵法,倒是有几个曾当过村长或支书什么的。

  尸体运离现场时,电工张的女人忍不住又哭。亲属中有人说,哭什么,他为你攒了这么多钱,下半辈子够用的了。电工张的女人便不哭了。

  谁都认为电工张一生谨慎,没有安全措施,绝不会去送死。这与现实构成了一种悖论,因为电工张偏偏爬上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人们百思不解,问张总,张总答曰: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Ky:PAGE}

  离别乌溪

  突然接到集团通知,令我立即回总部待命,接受新的任务。事先,我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也没有任何预感。掐指一算,来乌溪已整整三年。

  就像两个陌生人,耽于某种机缘相识相聚,从艰难磨合到情投意合,忽然间又要劳燕分飞了。

  乌溪三年,农村像一本陌生的书,向我打开了新奇的一页。这三年的日子,写满了我的不解、迷惘和困惑。说得幼稚一点,我和硅厂一起在成长。三年时光,硅厂完成了它最初的原始积累,并承担起对社会应负的责任:比如投入几百万元治理污染并使之达到了国家标准;比如捐款捐物资助特殊学校和贫困学子……我不想太多地枚举这类事例,我只是想说,通过三年磨合,硅厂和乌溪已亲如兄弟,密不可分了。

  我只是想说,其实农民兄弟都很纯朴很善良,也很通情达理;他们对是非的判断都有一个朴素的自己的标准,甚至可能悖于国家法律,却合乎情理;他们的要求都不高,很容易满足,属于那种“给点阳光你就灿烂”的一个群体;他们缺乏实心实意的理解和诚心诚意的敬重;他们贴近大地而生活,像山谷一样狭隘又像原野一样宽广……不好意思,我又开始抒情了,这是为当今许多学问高深之人所不耻的!然而,我在貌似平静地叙述了这么长之后,终于语无伦次了!请原谅,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来表达我的离别!

  我本来还想说……算了,不说了。

  我在与继任者进行了简短的交接后,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地迅速地钻进了来接我的小车里。我甚至没有摇下贴了膜的车窗玻璃,最后看乌溪一眼。我害怕强装的笑脸转瞬就会变成泪眼……

  我在车里做了个抱拳的姿势:乌溪兄,后会有期!

来源:绥宁新闻网

作者:龙章辉

编辑:redclo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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