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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风物记

来源:绥宁新闻网 作者:陶永喜 编辑:redcloud 2012-08-28 16: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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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叶树

  家乡人把茶叶树很牵强地区分了一下,即分为园茶和野茶。园茶指屋旁畲边生长的茶树,野茶指山涧峰峦生长的茶树。其实都是自然生长的茶树。

  因为海拔高,家乡要到挨近立夏才有新茶采。我也去采过茶。经春雨山风浸染,那叶片很是鲜嫩,但不娇贵。三五两下捋尽了,过三两天又能长出生生的一片。

  在家乡,没有茶款待客人是没脸面的。乡亲们常用叶柄粗壮的老茶叶熬茶,器具是带嘴的“煨盛”。(小时候的晚上,在板凳上熟睡的我常常被火塘边“煨盛”嘴巴上汩汩叫嚷的茶香唤醒。)那样熬出的茶,颜色黄亮亮的,放十天半月也不馊。热天喝,凉爽;冬天喝,绵口。都是喝的隔夜茶,乡亲们长寿的很多。不能喝隔夜茶的科学讲法在这里没有说服力。

  岔路口帕兰奶奶家的茶熬得最好。她家廊檐下放了个黑黝黝的大肚子茶壶,一年四季茶水不断。过路的,歇脚的,随时都可喝上一碗。

  祭祀敬祖也用这种方法熬出的茶,乡亲们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香茶。

  撒茶叶和冷饭能镇魔驱邪。若清早在桥头、岔路口看见地上有茶叶冷饭,肯定是谁家有病痛灾难昨夜请师公作法了。

  棕树

  家有百棵棕,一世不受穷。家乡房前屋后,多种棕树。棕可编蓑衣、扎棕毯、搓绳索……和乡亲们的生活密不可分。

  棕树半圆形的青叶,有风有雨的时候就沙沙作响。我们把它的叶片割下来撕成条扎在柴棒上,打陀螺。它还结棕籽。籽粒筷子头大一颗,结得满满实实一束一束的。去了青皮的籽肉米白米白的很诱人,吃起来生硬涩口。小时候常吃,吃了好几天拉不出来。饥饿难捱,拉不出也要吃。

  棕树一月长一片棕,一年长十二片。棕树长到一定程度就要割棕了,称“开棕蔸”。时间一般选择在农历六七月份天气热的时候。“开棕蔸”的仪式简单却神秘。要烧纸、焚香。主刀的人也有讲究。院子里“开棕蔸”是“满驼子”的工夫。棕是棕树的衣,剥棕衣是做断子绝孙的“造孽”事。谁“开棕蔸”,谁就担当了一切恶运。而“满驼子”是个五十多岁的单身佬。“开棕蔸”能换一餐饭,“满驼子”乐此不彼。他用的开棕刀总是磨得白晃晃,十分锋利。

  棕树枝叶间鸟雀的游乐园。落雪的时候,“满驼子”把干棕树剁倒,我们锯下一个个棕树圈,中间挖个孔,用竹子木头拼成四轮车,在雪地里欢天喜地地推来滑去。“满驼子”远远的望着我们傻笑。

  房前屋后的棕树仍然茂盛挺拔。“满驼子”绑在他家老屋梁枋上的棕绳索还显露着坚韧的姿态。他坟头上的芭茅草却已枯荣了十几个春秋。

  饱饭花

  沙泥田墈上有一棵饱饭花树,后来才知道它的学名叫紫薇。它有吊脚楼屋檐高,弯弯的树干水桶一样粗。树顶往四处分出许多光滑的枝条,叶子椭圆形,花一坨坨的,呈粉红色,远远看去就像打了一把花伞。

  画眉在树上做了个窝。树下白色的鸟粪越来越多。画眉孵崽崽了。有小孩子经不住诱惑,躲开大人爬树掏鸟窝,结果被树上盘着的大花蛇吓得魂不附体。

  饱饭花树和画眉有神灵护佑呢。从此,路过树边时,我总是飞快地跑。觉得那树既可怕又神秘。

  收红薯的时候,饱饭花树还开着稀稀落落的花朵。秋风裹着丝丝凉意。我们跟在大人屁股后面捡野薯。

  半夜里,辛劳的母亲被我的嗷嗷叫声惊醒。我贪吃,捡野薯时吃多了生红薯,肚子胀得像个鼓。她摸摸我的肚子,见我憋得脸发青,便急急地点了篾片火把,到沙泥田墈上拗了一把饱饭花回来,让我嚼咽下去。

  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我觉得肚子舒服了。后来,母亲告诉我,饱饭花助消化。我问母亲,那晚上看见护树的大花蛇了吗?母亲笑而不答。

  后记:前不久,听到一个消息,那棵饱饭花树被人半夜三更挖走了,连夜高价偷卖到了城里。这时候它已屈身于某座别墅或住宅小区。

  城里人常闹消化不良的毛病。也不知道他们摘不摘饱饭花吃?

  鸡爪树

  过年时,要行的礼仪很多。大年三十那天,再忙,父亲也要领着我们去给房前屋后的桃李果树拜年。父亲虔诚地往果树节疤上塞饭菜,我们跟在他身后毕恭毕敬作揖,口里念念有词——多结果子。多结果子。

  那棵鸡爪树长得十分威武,枝繁叶茂,树干直冲云天。比起身材瘦小的父亲高大许多。鸡爪树因它结的果子像鸡爪子而得名。我们把它的果子叫做鸡爪糖。其实就是万寿果。

  夏天,鸡爪树上满是蝉声。我被小伙伴唆使去捉蝉,他们将我推搡上高高的树杈。后来发现有大人来了便一哄而散。蝉声哑了。鸡爪树上只留下了我的哭喊声。父亲来了。他伸出一根竹篙搭在树上。我顺着竹篙下了地。父亲没有骂我,只是说:还哭,哪像个男人。

  打霜的时候,鸡爪树淡黄的叶子就开始像蝴蝶一样轻盈地飞舞起来。鸡爪糖也开始噼啪噼啪落下来。熟透的鸡爪糖清甜清甜的,有一股淡淡的酒味。

  我们也摔出石子、木棒去敲打高高树枝上的果子。我家廊檐晾篙上挂了一长溜扎成把的鸡爪糖。那是我的战绩。我们仍旧往鸡爪糖树上摔木棒石子。父亲制止了我们的愚蠢行为,他说:也要给鸟雀留呷食!

  伴我快乐成长的鸡爪树终于在那年的暴雨中倒下了。给我伸竹篙的那个人,我也只能在梦中与他相见了!

  枇杷树

  裕伯父到洪江读过书,还在旧军队里做过三天师爷。我记事起,他就天天挨批斗。

  裕伯父会寻草药。那时候,生产队时兴熬防预药。一天,正在台子上挨批斗的裕伯父突然大呼一声——不好,忘了!他挣脱大队干部的阻拦,跳下台来,急匆匆跑回队上,攀上自家园里那棵枇杷树,摘了一把枇杷叶丢在熬预防药的天锅里,才又回到台子上继续挨批斗。事后,裕伯父说,熬预防流感的药,少了枇杷叶要不得的。

  矮子叔修水库砸断了脚,四处医治都没效果。伤口露出白筋,生了蛆。他批斗过裕伯父,就不好意思上裕伯父家门。裕伯父知道后,嚼了把草药,上门给矮子叔敷上。换了三口药,矮子叔的伤口就结了黑痂。都不知道裕伯父用的什么灵丹子。裕伯父说,口水是把药,到处用得到。

  裕伯父也常给院子里的人刮痧。他手指细长,白白的。父亲常说,裕大哥捉鸡的力都没有,哪里是做工的料,只配做医生。我也看见过裕伯父在开大寨田的工地上挑猴子担担的狼狈相。

  全院子就裕伯父家园里那棵枇杷树最大。裕伯父经常把园门关得铁紧,不轻易让人靠近枇杷树。枇杷黄了的时候,他会给我们这帮小孩子每人分一颗两颗,我们嫌他小气,商量好不接他的,但他递过枇杷的时候,谁都忍不住要伸出手。裕伯父一年四季咳嗽。说是在洪江苦读时受了寒。他常熬枇杷叶和茅根草当茶喝。他就是治不好自己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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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陶永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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