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是大山醒着的梦。
—题记
莳竹水,源于黄桑坪苗族乡乌鸡山南麓,全长66公里,流经黄桑坪、寨市、鹅公岭、朝仪、党坪等乡镇,流域面积496平方公里,主要支流有下寨溪、米水江、文溪。在党坪界溪口汇入沅江主要支流—巫水。
史载,绥宁在隋朝以前被视为蛮荒之地,直到唐武德四年(621)才有建置,贞观十一年(631)改名徽州。以后四百多年又先后经历经制州—溪峒州—羁縻州的苦难历程。元丰四年(1081)始有县制—莳竹。境内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属“苗疆要区”。崇宁二年(1103)改为绥宁。上世纪50年代,历经千年沧桑的古镇寨市被一场大火焚毁,寨市作为县治的历史随风而逝。只有亘古绵延的莳竹水仍在继续她旷日持久的坚守,默默流淌秦时水、汉时月……
那一帘幽梦,那一幅山水画卷
莳竹水出乌鸡山后,汇清泉,集细流,一路婉转,到了傍寨临市的寨市,已是浩浩汤汤。她不贪恋古镇的喧哗与热闹,悄悄拐个湾,落下满目绿色,相拥茫茫青山毅然前行。
“一水纡蓝”,古绥宁八景之一。康熙十一年知县杨九鼎有诗赞:“水帘十丈绕城西,几曲廻澜到界溪。为爱漪涟思泂酌,一泓月露更清凄。”乾隆十九年知县程际泰诗曰:“蓝水远从千涧落,清溪曲抱一城流。薇茫点缀前村柳,婉转呕哑下客舟。锦被墙隈花灿灿,虹飞石岩路悠悠。济人莫笑当年事,遗爱於今到处流。”
莳竹水畔,米酒醉清月,疏风敲门扉,山水入梦来。享受的是纯粹的岁月和光阴。
寨市以下,山峰峻峭,河雾迷潆。沿河“十弯九拐”。一公里以上的大河湾就有十六处。
岩塘三弯,山抱水,水缠山;山色隐约,水道诡秘。有个故事,说是一个伺候卧床老母二十年的孝子每天去河湾里扎排,总有热菜热饭放在岸边的一个白色岩石上。他觉得奇怪。到了第六天,他回去同老母亲说起此事。老母亲猜想善良的儿子肯定是遇上河蚌仙了,骂他不该泄露天机。如果他吃了七天仙饭,河蚌精就会下降凡间与他成就缘分。第七天,那个白岩石上只有两抔凉凉的河沙了。这让孝子懊悔不已。
到了秋天,这里是色彩的天下,林象千姿百态,野果挂满霜枝。如晚霞、似流丹的彩林倒映翠水碧潭,湍流而下的飞瀑溅起朵朵浪花……
进入竹留田月亮弯,河滩变得宽广而平坦,鲜草如茵,牛群遍地。水面哧溜弹跳的河鱼,木排上赤身裸体口味粗重的排牯佬,石拱桥上柳眉凤眼的多情妇人,红得蓬蓬勃勃的辣蓼草,古朴村寨、栈桥、筒车、水碓屋、榨油坊……还有蓝天白云,好一幅鲜活的乡土风情画卷。
那一抹春阳,那一方民族原乡
莳竹水一路奔流,滋润土地,养育生灵。
走进莳竹水畔的村寨,沿着田塍或山道走,随处可见村民们正在为即将来临的播种而忙碌。由于山高坡陡,涧壑交错,田块大小不一,田塍蜿蜒曲折,线条尽现,韵律十足。(有趣的是,有村民犁田时顺手解下蓑衣,却找不到自己要翻犁的那丘田,找来找去,才发现那丘田被蓑衣罩住了。)
由于春天的临近,黄色的山岭开始泛绿。近几天下的雨在深褐色的土地上留下细细的积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像银丝似的闪闪发亮。刚被犁铧翻过来的泥土散发着薄薄的一层热气。
(土能长万物,地可发千祥。这里善良的人们崇拜土地,视土地为神。村前寨后供奉土地菩萨。他们认为土地也有男女之分。过年时,人戴傩面扮“土地公公”、“土地婆婆”走村串寨《唱土地》: “保一方清泰,佑四季平安”。)
汉子驾着古式木弯犁,漫不经心地吆喝着。驮犁的牯牛皮色黑中带褐,短脖子,粗野滚圆的眼睛,动作兀突,带着一股野牛的气味。不远处河滩上,小伢崽玩得大呼小叫。汉子向他的儿子投去慈父的满意目光,儿子回过头来报以微笑。寡言少语的汉子,虎头虎脑的伢崽,套着木轭的牯牛,笼罩上温和宁静的气氛。
寨口的高高的草垛被春天的气息渲染,生机盎然。岩鹰伸展着宽大翅膀在秋千架上盘旋,浮云一样飘渺,然后悄然消失在山魈出没的茫茫远山。
通往寨里的铜鼓石路缝隙处,青草爬上阶基,绿意扑面。路旁桃树,花朵灼灼。竹篱笆上缠绕着薄薄的晨雾。园里的菜苗探头探脑挤出厚厚的黑土。饱满柔韧又随遇而安的女人在清脆的水笕边洗菜—山里的青嫩野菜:蕨菜、春笋、香葱。她不时朝男人吆喝的方向张望,发髻间的野蔷薇散发淡淡的清香。蜷伏在旁边的黄狗,染一抹暖暖的春阳。火塘屋柴火正旺。青瓦廊檐下炊烟袅娜。
生活所固有的欢愉和澄净,丰美和单纯,天真和神秘,自然纷呈。
那一份痴情,那一声妖娆歌谣
莳竹水两岸的一草一木,风情万种。
清同治版《绥宁县志·诗》载:“地僻蛮烟聚,林深仡鸟通,群苗欣跳月,庶草自成风。”
“高山木叶起堆堆,十八满哥你会吹?哪日吹得木叶叫,只用木叶不用媒。”
月朗风清时,村寨飘出清脆动听的木叶声。姑娘后生根据木叶的曲调,辨别自己的情侣。他们结队野游,在路旁放上一个草标,圈出一块神秘的天地。
“要爱就爱有心人,好比山中树缠藤;要缠就要缠到底,生生死死不离分。”
“恋郎就要恋老郎,恋到老郎味道长;昨日夜里打个啵,当得蓑衣盖酒缸。”表达浓浓的爱情。声调悠扬。
劳动生活中,男女间不乏幽默、煽情。妇人看见莳竹水里的排牯佬,就嘲弄:“排牯佬嘞排牯佬,脚踩木排手拿篙;一场日头一场雨,淋得脑壳臭尿臊。”
排牯佬打个吆喝接过腔:“看牛妹唻看牛妹,头顶斗篷骑牛背;要是牛牯发风骚,莫把表哥看热闹……”
听着沾染山露的歌儿,如同行走在莳竹水跳石之上,让人生动活泼。
“嘿嘿咗嘞,嘿羊咗呀!—嘿羊咗嘞,嘿羊咗!”白浪尖上的放排号子,简约、雄浑、粗犷。
“在娘怀里三年滚,头发操白几多根;青布裙来白围腰,哭声娘来箭穿心。”哭的凄凄切切的唱,那是《哭嫁歌》。
“一送老人好伤心,好似灵前一盏灯;人死何能求得转,灯息何能求得明。二送老人好伤心,好似浓霜落草坪;人老只怕阎王喊,浓霜只怕日头升……”《葬歌》里的《十送老人》哀怨、悲戚。还有《酒歌》、《上梁歌》……他们还吟唱《佛歌》、《龙灯歌》,用歌声表达内心世界,超凡脱俗与神灵对话。
更有伤感的:“丢个岩石落深潭,骂声我的短命郎……”妇人柔肠寸断。这个时候,她在心底喊一声妖娆的歌,使一种传说中的“蛊”,相隔千山万水的负心汉也会回心转意。
还有一种由小竹竿串红线夹铜钱做道具的铜钱舞。那是在过年过节,舞者手持铜钱棍,按一定的节奏击拍竹竿,边拍边舞边唱,走村进寨,驱魔镇妖,庆贺新喜,祈盼子孙发达、岁岁丰收。
饭养身,歌养心。悠悠莳竹水,顺手捞一把都是歌。
那古桥那古树,那厚重如磐的背影
怀揣流向大海的梦想,莳竹水从没停歇向前的脚步。
依山而建的吊脚楼,黑色的屋顶,褐色的木墙,排列在青山绿水中,幽静而美丽。
有村子的地方必然有古树。枫树,柿子树,香樟,桂花树……森然耸立,浓荫如盖。最多的是枫树,她是苗族的先祖,受到神灵般的敬重。
米水江的传说很有意思。很久以前,这里经常暴发山洪,百姓不得安生。便请了一个远近有名的风水先生查看原因。风水先生登上白寨岭,放眼望去,连绵起伏的山岭像一条蛟龙。它身子已潜入地下,只留下一段几起几伏的腰身。原来是一条恶龙在这里兴风作浪,残害百姓。“蛇断七寸龙断腰。”百姓听说是恶龙作怪,都纷纷扛起锄头,爬上白寨岭,挖开一条几丈宽的坳口。想拦腰斩断它。谁知到了第二天,挖开的坳口又合拢了。人们不泄气,一连挖了七天七夜。一天收工后,有个老人掉了铜烟杆,到工地上寻找的时候,忽然听到地下有声音,他好奇地趴在地上,听清了最后一句:“只怕铜钉钉断腰。”原来斩龙靠铜不靠铁。老人急中生智,顺手把铜烟杆深深打入地下。第二天,坳口再也合不拢了。接着,江里流了三天三夜的米汤水。那一段江从此改名“米水江”。那个坳口喊做“斩龙坳”。从此,这一带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老人的铜烟杆后来长成了一棵高大的香樟树,至今郁郁葱葱。
村寨间交通往来,逢山修路,过河架桥。路是石板路,桥是石拱桥。乡人乐善好施,有钱捐钱,有力出力。“拜福七日,莫若修路一尺。”乾隆56年立于党坪大坪头的修路碑文,仍然给力。它穿越岁月时空,散发善行的热度。
莳竹水上桥梁众多。仅以党坪苗族乡为例,清同治版《绥宁县志》就记载了乡内大型桥梁三座:米水江七星桥,党坪万古桥,界溪口永镇桥。另有动雷水聚星桥、米水江永兴桥、大碑头永兴桥、大坪头花桥、白竹湾花桥等等。1978年竣工的界溪口公路大桥,位于莳竹水注入巫水汇合口,桥孔下还遗存两个硕大坚实的铁路桥墩——那是1959年1960年间夭折的“洪(江)绥(宁)铁路”的见证。
最有名的桥当数古镇寨市西河桥。它始建于雍正1727年,24排。(清廷县以下所管,称为里,绥宁当时有二十四里,将桥建为24排,有举全县二十四里之力之意。) 1954年被大火烧毁。2009年,乡贤杜勤德先生捐资百万重修。桥面架杉木,铺木板,木亭20排,分主桥和附桥;桥长56米;宽7米,桥面高4.9米。为石墩木结构重檐建筑,2台2墩3孔。亭廊相连,浑然一体,十分雄伟壮观。主梁中绘太极图;桥中五层阁塔飞檐高翘,犹如羽翼舒展;桥的壁柱、瓦檐、雕花刻画,富丽堂皇。桥顶都盖有坚硬严实的瓦片,凡外露的木质表面都涂有防腐桐油。桥廊两旁还设有长木板凳供人憩息。齐腰处开栏杆,栏杆外挑出一层短檐,保护桥面及枕梁不受雨蚀。它的建筑惊人之处在于它出自楼桥世家之手,他们子承父业,手艺世代相传。造桥时全不仰赖图纸,仅凭刻有尺度的三尺棍和一支竹笔。整座桥梁不用一钉一铆,大小条木,凿木相吻,以榫衔接。全部结构,斜穿直套,纵横交错,却一丝不差。
莳竹水上的座座桥梁,连接着莳竹水这片神秘土地的过去、现在、将来;述说着莳竹水的风风雨雨,荣辱兴衰。
滔滔莳竹水,悠悠母亲河,在长天厚土间,穿越时空,奔涌向前,永不停息!
来源:绥宁新闻网
作者:陶永喜
编辑:redclo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