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潮,作家,湖南人,现旅居上海,资深女士,有着三毛一样的传奇故事。
前 言
二个月以前,我携我先生(我是不习惯称他为先生的,但他平日里几乎都是叫我夫人.暂时我也“洋”一把吧)和我未满周岁的女儿回湖南娘家一趟.这次回家探亲费尽了周折。我先生从上海,我带着女儿从北京,到长沙姐姐家全家才汇合。路途的遥远和旅途的疲顿姑且不提。幸运的是,我女儿很配合我,一路不但没有给我制造麻烦,还给邻座的人给以天真的笑脸和稚嫩的童音,这让我们母女俩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千里之外的我们的来访成了姐姐家的座上宾.我尽情的沐浴在亲情的温暖之中.姐姐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外甥和外甥女也很可爱活泼.我的小家伙更是家人关注的焦点.才10个月的她第一次出远门,又是第一次来南方外婆家.她当然是无法领会其中的意义的,而我,她的母亲,却是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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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半才回家一次,这是我离开亲人最久的一次.时间的推移让我成为人之妻,人之母.离别不再是个遥远的字眼.而我要时时面对离别的不舍和眷念.而我,还没有习惯这离别的孤单.还好,我开始了适应另一种角色的演变,自从我离开家乡的那一刻我的心已经开始了另一种漂泊.
长沙小住了几天,姐姐一家和我们回到老家.那时,正是清明.这也是我携女儿和先生回家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而此时,我的父亲和母亲已经长眠好多年了.如果,老人泉下有知,应该也是欣然的欢迎他们的小女携带心爱的人回家看他们吧.
我的到来给老家的亲人带来很多惊喜.我相信他们亲切的目光和灿烂的笑脸不是伪装的,就如我的心情一样.久别后的重逢,久别后的寒暄,久别后的感叹让我在老家的日子久久不能平静.那是我生活近30年的家乡,而我如此的冷静的选择离开,勇气和胆识不是最好的诠释.我以为,那是心灵的归宿,漂泊的心灵永远属于远方,只不过,在适当的时候,碰到了适当的机缘,有了一个适当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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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的雨总是有点寒意.南方的天空在这个时节总是有点忧郁.空闲时间,我相继拜访了一些同族亲戚和多年的老邻居.时空让我更加觉得家乡的亲切.也许,久违的相逢让人的心从另外一种方式更加贴近.没有客套没有做作,我漂泊的心得到最好的放松.
好久没有踏上故土,却是如此的难忘。很早就读过余光中的《乡愁》,惊讶其中的情素。但还是相信,要是诗人愿意回到故土,故土一定会张开双臂欢迎他。只可惜原因种种,诗人怕是再也不愿意走进故土的怀抱,而是在海的那一边远远的张望,但也是一种慰藉和满足吧。而我呢,一个平凡的女子,一个生活在现实生活中的最最普通的女子,却也为回归又离开而默默流泪吗?是不是人类感情最普通最原始的表达方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是有故乡的人了,即便我回到家乡,即便我以后可能要遇到很多无法预料的悲欢离合。我还是要没心没肺的说,错走在哪里,那里就是故乡。即便我含着泪水写下上面的句子,我还是会掩饰不了自己惯有的最朴素的表达方式:微笑着沉默。
因为如此,我不得不说,我是一个很冷酷的人,或者,我的思想很麻木,很呆滞很愚钝。但有什么办法呢?我已经是如此的了。对于家乡,我有说不出的眷念和怀念。但也仅仅如此,仅仅用自己稚幼的笔写下最朴素的感受。只能如此。
《近乡情怯 · 古井》
一直以来,我很感激我的父母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环境。这个环境不单单是指开明,和睦的家庭氛围,还表示在父母无意中成就了我和外界接触的地理位置。不错,那就是我家的房子的地理位置,其中之一就是家门口的那两口古井。还是让我一一告诉你吧。
我家坐落在村南头,家门口有两口古井,一大一小。大古井用做饮用水,小古井用来洗菜洗衣。大古井的口呈一米五左右的正方形,均用大青石板拼成,井底到出口达20米左右。这样就能足够供给全村千来号父老乡亲的饮用。古井就是古井,青青的石板铺满了岁月的痕迹,变得格外的平滑发亮。小古井用来洗菜洗衣。虽然小,只有大古井的一半大,三分之一深,但一点也不含糊。照样的大青石,照样的呈现出古典端庄,就像一个秀气的南方女子,秀外慧中。她们俩就如一对母女,安详平静,用甘甜的乳汁哺育一代又一代的我的父老乡亲。古井的中央设了一块小碑记,字迹已是模糊不清了,怕是已经上百年。每逢大的节日,还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会来这里烧把钱纸,插几根香,放几挂鞭炮来祭奠,祈福。这也是我开始相信有神灵的最初记忆。当香火蔓绕于古井的上空时,谁也不知道我对神灵有了最初的畏惧和敬仰。
我还想告诉你,古井的水清澈透明甘甜可口,是没有经过任何污染的天然矿泉水。这样一来,古井就扬名全乡了。只要有来走亲戚的外乡人,都会问自家的亲戚:“听说黄羊平的井水很好喝?”主人会很高兴的带领客人来观顾古井,来时必定挑着两只空空的水桶,让客人也一试身手。打水不能光凭力气,还有讲究技巧。扁担的两端各装有个小铁勾,勾着水通的把柄后轻轻的放进水面上。记住,毛毛糙糙的往下一放,会使水桶磕碰到井沿上,那样水桶有可能就会裂开。所以,你得小心的放下,然后,猛的一摔水桶,水桶受到力的作用,会倾斜到一边,而井水就顺着这个时机乖乖的流到水桶里去了。这个过程很快,描绘起来也很简单,但往往就是让很多人望水兴叹。是的,看事容易做事难。所以让很多远方的客人试了又试,但就是不成功,能装半通就是有水平的了。因为生长在井边,看着多了,也就看出一些门道来,当我的力气足够大的时候,我也开始尝试着打水。这一过程很艰难。学了好久,还是家人在一边指点。但终于学会了。但到底学了多久,我忘记了,总觉得那过程很艰难也很有成就感。
我只所以不厌其烦的告诉你如何打井水上来是想告诉你古井给了我更多接触人和事的机会。不管白天和黑夜,我总能看到村人断断续续的挑着两只木水桶,晃悠悠的把日子拉得老长老长。他们的表情或疲倦或轻松,或恼怒或兴奋。只要我有空,我就会静静的,悄悄的观察他们的容颜。岁月如刀,繁重的劳作让我的乡亲的皮肤呈古铜色,老茧和累累伤痕爬满了他们的手掌。但日子就是如此,悠长又悠长的,汩汩而出,好像就两口古井。每天都不会溢出,但每天都会在相同的水面上就打住。
古井是全村人的生命之井。全村人的生活用水几乎都靠它们俩。这样一来,我从记事起,就开始和全村来洗衣洗菜的人有意无意的接触了。而我家也成了他们落脚的好地方。累了,在我家门槛边长年放置的一条长凳子一坐,聊个天,扯了淡,说长道短是常有的事。再则,几个长舌妇女在一起说一些无人考证的山野韵事。往往这个时候,我就静静的看着古井里的自由自在嬉戏的小红鲤鱼(真好,村人为了图吉利,两口古井里都投放了好几条红鲤鱼)。有时候,有的懒妇人就干脆不拿洗衣盆,张口就找我家借。乡里乡亲的,怎好拒绝?父亲就干脆另外置办了一个洗衣盆,搁在家门口的走廊上,即便我们不在家,锁了门。还是可以方便那些从很远地方的不带洗衣盆什么的村人。当然,还方便那些懒惰小妇人。冬天冷,洗衣服时手脚发红发麻,这个时候,我家又往往成了他们烤火取暖的好去向。再多的人,再嘈杂的声音也不会让我家觉得烦恼和无奈。也就是这样,我感觉到父辈尤其是我父亲母亲接人待物的那种周全,宽容和善良。也就是这样,作为晚辈的我更是从中有意无意的得到熏陶和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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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要早。即便是挑水这样简单平常的事情。这是古井给我的另一个启示。一口古井要供全村千来号人喝,非得起了大早才能挑到清澈的甜美的水。起晚了,古井给你留着的是井底那些混沌的渣滓水。所以,每晚的后半夜,当我还是睡梦中时,就隐约听到村人的脚步人和水桶放到古井里和古井边沿的磨擦声,这种声音在深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但不会让我觉得厌烦,反而让我塌实。也有那些懒汉懒婆娘,太阳老高老大了,还穿着拖鞋睡意朦胧的来到古井边。咦,怎么井水就没有了?这些人怎么这样勤快啊?!妈的,就没有拉!!!半是失望能够半是无所谓的挑着空水桶懒洋洋的回家。回家的路上还要抱怨几句,完了,说不定还要被自家的婆娘骂上几句。骂归骂,但还是要出门干活的。再粗野的话也不会让古井多流一滴水。古井就是这样。春夏秋冬,年复一年。,不求得失和回报,但只绿水长流。
这次回家探亲,我独自久久坐在古井边的一块青石上。古井越发古朴和沧桑了。近几年来,家乡富裕了,家家户户安上了自来水,很少有人来古井打水了。因为这样,古井水变得干枯和混沌起来。红鲤鱼早就不见了踪迹,只剩下一些飘落的被井水泡胀后烂掉的落叶。井底里出现了一个飘泊的倒影。当年那个文静的小女孩就是在古井的注视中成长的,但却是永远的离开她们了;当年那个山里小女孩,很小的时候吃饭时是用左手拿筷子,但每当有来古井边挑水的村人善意的提醒和嘲笑时,就有意识的换过手来用筷子,再也不会被人称为左撇子了;当年的那个比一般同年人的力气要大,最喜欢上山砍柴的小女孩,总喜欢把每天砍好的柴火放到古井边空地上来向人暗暗的炫耀,从大人的表扬中获得最初的满足。而今,一切都已经远去。我不再稚嫩,古井不再有活力。我成了一个典型的背井离乡的人。岁月易老,人生如梦。怎么也不可能回到过去天真浪漫的童年时光,有如那两口古井,时代的变迁,她们也渐渐的退出了历史舞台,不再悠然自得的发挥应该有的作用。如果,她们能用语言表达,应该是长长的叹息后也会悄悄的离开人们的视线,但曾经的付出呢,曾经那么恬静的付出,曾经在村人的赞叹声度过了年年岁岁,该是她们内心中最美好的追忆吧。
近乡情怯·老屋
一座很不打眼的小木房静静的伫立在村南口。她的破旧和矮小,她的孤单和寂寞是我隐隐的疼痛。面对她,我就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离家出走多年后再次回到母亲的面前,不敢和为我日夜牵挂母亲对视一样。她那埋藏在心中所有的感情,在撕心裂肺的哭泣后,在真切切看到自己的孩子终于站在她面前后,得到所有的释放和倾泻。给了我二十几年庇护的老屋,在无言的岁月里给了我所有的温暖和疼爱。而在人去楼空,物是人非后,它还是以一种只有我理解和体会到的固有的姿势宽容了我,当她的目光久久抚摸我所有疲惫的心伤的时候,我终于在她的怀抱里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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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不过是一栋平矮的小木屋,但她却是我家三代人的庇护所。很小就记事的我总忘不了和沉默矮小但可亲可爱的爷爷住在小木屋里的那种温馨的岁月。身为村私塾先生的他在中国那个非常时期不可避免的冲击和迫害。而原因却是那么荒谬,以至于我不愿意在这里提起。从爷爷的身上,我感觉到沉淀在旧时知识分子几千年的儒家思想欲罢不能。他的无声反抗和对这个世间对他的所有不公在无声岁月中最终渐渐隐去。所有的这些感受和体会,是我渐渐懂事后,我父亲在酒酣之后,半醉半醒中,沉默良久才慢慢的向我提起。在父亲断断续续的回忆中,我也最终理解我的祖辈们包括我的父亲的性格为什么如此内敛的最终原因中找到了最初的答案。
住在老屋的爷爷在奶奶病逝后显得更加孤单。先前我的一家还是住在另一座小木屋。距离老屋不是很远,所以,孩提时代,当我的父亲和母亲以及姐姐们在生产队挣着可怜的工分时,我则和爷爷在老屋里玩耍。很多往事都忘记了,但我就是忘记不了那个瘦小的身影在屋子里忙碌的情景。爷爷拿出他平时积攒下来的糖果塞在我的口袋里,还不忘嘱咐我要给三个姐姐也留一点。爷爷还常常把他到对面山上采摘的三月泡和野果子放在我够得着的小碗柜边上。那常常是我这个小馋猫最大的惊喜和奖赏。当我静静坐在小方矮凳品尝着一切美好和甜美时,蹲在堂屋口的爷爷掏出他那古铜色的长旱烟嘴“吧嗒吧嗒”地吸上几口。缕缕的烟雾萦绕在小屋子里久久的不愿意散去,当窗外的阳光隔着小方格窗子透过来的时候,那是一种如何恍惚的岁月啊。
爷爷离开人世是在黄昏时分。没有任何预兆。当忙碌了一天的母亲像往常一样赶到老屋去看望他老人家时,他已经静静的躺在床上了。我母亲“啊呀”一声,失声的痛哭起来。这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迷茫。好端端的爷爷怎么会不在微笑不在说话了呢?人世间的种种无常终于来到我的身边,我触手可及,却无能无力。
而后,我们也住进了父亲亲手装修的老屋。这已经是我快上学的时候了。简陋的家具还是爷爷在世间的时候留下的。一张小小的八仙桌和一条长长的杂木凳子是老屋给了我最深刻的场景记忆。八仙桌可以让我们四姐妹吃饭学习和聊天时有一席之地。而长长的凳子则可以让我光着小脚丫在上面走来走去。偶尔,还可以角落里像个懒猫在上面打个盹,睡了小觉。
记忆开始如开闸的水不断的向我涌来。在如潮的回忆中,一个刚解决温饱问题的农村家庭温馨而恬静的生活像过去的黑白电影样再次展示在我的面前。平时不大言语的父亲在家的地位不可动摇。但绝对不是严厉的那种。繁重的劳力劳动并没有让他忽视对我们的教育。哪怕再忙再累,晚饭后坐在走廊上的长方凳抽一袋烟,嘱咐我们要好好完成当天的作业,要么就是讲叙劳动的种种艰辛和困难。偶尔还让我这个最小女儿给他捶捶背,扛扛腿,我稚嫩的动作逗逗他哈哈大笑。而我母亲则是村里公认的好妻子好母亲。母亲为了弟妹只读过一年级。识字不多,但识大体,是中国劳动妇女的典型代表:温柔贤惠,善良勤劳。秉性善良的母亲从未打过我们,即便受到委屈也从不在我们面前掉泪。更没有和父亲发生过大的冲突。母亲的这些特点让早年的父亲享受过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爱喝几杯的父亲总会每月品尝到母亲给他酿制的米酒。即便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每月一缸纯正的米酒是母亲送给父亲最好的礼物。母亲并没有因为父亲的这一嗜好而抱怨过。哪怕是父亲偶尔请他的酒肉朋友(他自己封的)到家大肆的狂饮,一次宴请就可以使酒缸见底。最后不胜酒力的父亲醉不省人事,几天都躺在床上,以至误了农事。以至于我们为父亲的身体担忧的同时还心疼那被喝得差不多的用珍贵的大米酿制的米酒而暗地责怪父亲。但很奇怪,我的母亲却从未有任何怨言。最多是皱着眉头默默给酒醉的父亲清理凌乱不堪的现场之外,除了轻声的叹息之外,没有任何的重言。很多年,我都怀疑那是母亲的软弱,是母亲不敢和他的丈夫顶撞,是母亲不想让这个家庭产生过多的纷杂的不和谐的声音。所以,母亲一直在忍耐着一个经常喝酒,偶尔喝醉的丈夫。但后来很多年以后,当我也长大最终成为人妻,人母时,也遇到自己爱的人的时候,我才明白:那不是软弱的表现。而是爱情,是一个女人对自己心爱的男人的疼爱和怜惜。因为,我的父亲并不是一个醉酒后耍酒疯的酒鬼,而不过是人生不得志的苦闷暂时用酒精来麻醉自己的心灵,而不过是在繁重的劳动后暂时让酒精忘掉痛苦和忧伤。酒醉的父亲在家调养几天后,又像往常一样平静的扛着农具外出劳动。而母亲照例在盘算着米缸和酒缸的分量后,老屋的烟囱又开始久久的飘起袅袅炊烟。不久老屋里就弥漫着浓郁芬芳的酒香来,浓郁的香气久久的铺满大半个村子的上空,久久的不愿意散去。我知道,那是母亲又在给父亲酿制米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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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有了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的两根大梁,就支撑着一片天。我们,我指的是我们四姐妹就可以在这方天地自由成长。清贫根本掩饰不了我们快乐的生活。从早到晚单单听到姐妹四个像小麻雀样在家里闹腾着,不是老大欺负老小,而是四小姐(父亲高兴时就叫我四小姐)欺负大小姐姐,二小姐,三小姐,说不过她们,就干脆耍赖。姐妹大战总是在我的哭闹声中告终,而胜利者往往却是我。父亲和母亲笑眯眯的小心的和我理论。而姐姐们要么气鼓鼓的站在一边,要么在一边毫不顾及的大笑。这一笑不要紧,还会引来我的再一次的更猛烈的干嚎。真是奇怪,我的姐姐们如此谦让。不要说大姐二姐,就连只比我大三岁的三姐姐在我面前都那么的柔弱。她从不拿我的缺点损我,但是我,死劲抓住她的暴牙说事。其实,后来才知道,自己的审美观又是何等的差劲,那多像张曼玉刚出道时的两颗漂亮性感的小虎牙啊。而我一次又一次的从中得到战争胜利的突破口,并且屡试不爽。
战争过后往往是老屋歇息下来的时候。那是到了晚上。山村的夜晚真是恬静。当黄昏终于隐去她最后一丝光亮,当昏暗的电灯断断续续来到家家户户时,老屋的八仙桌成了我家聚会的最好场所。父亲戴着老花眼镜翻看《文汇报》,母亲面前摆放着小团箕,里面放着针线,布料和大大小小的鞋样。过年又有新布鞋穿了。大姐二姐在母亲精心指点下,纳着大红鞋垫。上面大大的繁体“喜”字暗示着她们早早为自己的嫁妆准备着做女儿的一片厚礼。已经上学的三姐姐趴在桌上演算各种难题。好像她有写不完的作业,写不完的日记。真想去偷看她今天到底写了我多少的坏话,但也是白费。三姐姐歪着头,遮挡住昏暗的电灯光,也遮挡了我想偷窥企望。我一无所获。还未上学的我显得百般无聊,回头看看父亲,发现他皱着眉,扬起拳头,给我一个暴栗子的假动作。而又是如何的狡猾和聪明的我呵,急忙缩进母亲的怀里,得到了最有力最可靠的保护。过了不久,大姐姐二姐姐的嫁妆也都准备好了,大大小小的鞋垫堆满了桌子,她们盘算着多少双鞋垫才能更加体面和热闹喜庆。过年的布鞋也做好了。三姐姐的日记本写满一本,小心的放好后,趴在桌上,歪着头,随时预备着被我偷窥。还好,这一年的秋天,我即将上学。因为我觉得,三姐姐不再对我没完没了的纠缠有着耐心的解释和小心的计较。归结到底应该是:她已经上学了,她已经是一个懂礼的文化人,而不再胡闹,更不可能是我最贴心的玩伴。没有对手的日子真是难熬啊。寂寞了两年后,我终于盼到了上学的年龄。那时,我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没有对学习的苦闷有任何思想准备。一味沉浸在一种只有儿童才具备的那种天真,快乐和新奇。新书包是不可少的,新文具包括里面的东西也一应俱全,毫不含糊。新书早早领来了,父亲小心翼翼的用新报纸给我包好每一本我认为值得包装的书,哪怕是《自然》,《体育》,《音乐》。并且在封面上用毛笔小心的有力的写下科目和我的大名。我的那个新鲜劲一生不再有。读书成了我当时最关注的事情。而在我即将上学的头一天晚上,当父亲帮我处理好第二天上学一切大大小小的事务后,他竟然左手持着一面小圆镜,右手握着毛笔,在他自己的嘴角画着弯弯的两撇长胡子,完了还煞有其事的做了几个耸肩摊手的经典动作!小心的放好后,趴在桌上,歪着头,随时预备着被我偷窥。还好,这一年的秋天,我即将上学。因为我觉得,三姐姐不再对我没完没了的纠缠有着耐心的解释和小心的计较。归结到底应该是:她已经上学了,她已经是一个懂礼的文化人,而不再胡闹,更不可能是我最贴心的玩伴。没有对手的日子真是难熬啊。寂寞了两年后,我终于盼到了上学的年龄。那时,我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没有对学习的苦闷有任何思想准备。一味沉浸在一种只有儿童才具备的那种天真,快乐和新奇。新书包是不可少的,新文具包括里面的东西也一应俱全,毫不含糊。新书早早领来了,父亲小心翼翼的用新报纸给我包好每一本我认为值得包装的书,哪怕是《自然》,《体育》,《音乐》。并且在封面上用毛笔小心的有力的写下科目和我的大名。我的那个新鲜劲一生不再有。读书成了我当时最关注的事情。而在我即将上学的头一天晚上,当父亲帮我处理好第二天上学一切大大小小的事务后,他竟然左手持着一面小圆镜,右手握着毛笔,在他自己的嘴角画着弯弯的两撇长胡子,完了还煞有其事的做了几个耸肩摊手的经典动作!随后,二姐姐也有媒婆上门提亲。随后,三姐姐完小毕业后,在一个离家20来里的镇上读读初中。随后,我也即将毕业,准备那年秋天去乡里读五年级。家里准备那年冬天拆掉老屋,重新建一幢新房子。
人的一生有很多愿望。大的,小的,远的,近的。容易的,艰难的。可能的,不可能的。在一切愿望中,一般来说,只要你有足够的条件和能力,还是能实现的。但往往,往往,有的愿望却是如此遥不可及,往往成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我的父亲母亲的愿望:在老屋这个地基上重建一幢木房子。为了这个愿望,全家准备了好几年。积攒下的木料堆满了整个老屋的四周。父亲早早就预算了建房子的开支,全家节衣缩食,手头里终于也有一些现金,准备卖掉老屋,再借一点钱就可以开工了。但,就在那年夏天,一场可怕的伤寒突然来袭,它毫不留情的夺走了母亲的生命。那一年,母亲四十七岁,我十一岁。很久以前,我不相信命运,不单单认为那是迷信,还固执的认为那是无知和托词,哪里有什么命中注定的呢?不过是简单的说辞罢了。但当我最终远离家乡,到另外一个地方生活,成家,生子时,当我在他乡一次又一次的梦回家乡,但一次又一次的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就是火车晚点时,当我一次又一次的梦见家乡的老屋时,醒来泪流满面时,我相信,记忆是绝对没有任何差错的。而命运也是有的。我应该相信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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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母亲永远的离开我们。父亲终日长叹,二姐姐嫁人。三姐姐的成绩一落千丈。我考上了完小。
随后,我离开村里,到乡里读书了,随后,我考上了县二中,到另一个镇上读寄宿。随后,三姐姐最终辍学,嫁人。随后,我到更远的地方求学。我的父亲,忧郁成疾十几年后,也在一个初夏,离我们而去。只剩下老屋孤零零的立在那里,有如一个沧桑的老人,不言语,也不离开。我不知道除了老屋,还有什么地方更让我如此眷念,如此伤感。那些欢声笑语的片段反复在我脑海的播放,一回又一回。我反复的聆听,反复的回味,反复的。。。。。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让我值得如此甜蜜而忧伤的回忆。我是一个成年人,不再所谓的风花雪月,不再为一些幼稚好笑的东西浪费很多时间和精力。老屋,给我近三十年庇护的老屋,让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即便其中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让我承受了一般同年人所没有承受的痛苦和酸楚。即便因为这样,给我带来少年老成的种子,而这颗种子最终发芽生根开花结果。但我还是要说,老屋是我真正长大的地方,是我走得再远也舍不得离开的精神寄托和心灵的家园。如果,我还要远行,我会把她小心的放在行囊里,让她跟随我,让她继续给我带来更多的快乐和忧伤;如果,我即将停留,她将是我在经过长长的跋涉后休憩的最好的依靠;如果,我真正的离开,她将是我长长的梦境的一首最美好的歌谣,一幅最美丽的画卷,一条绵绵不断的河流。。。。。。。
来源:绥宁新闻网
作者: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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